纪录片的创作理念与理论探索

纪录片的创作理念与理论探索

作者：詹姆斯•R•马丁 牛慧清

来源：《教育传媒研究》2017年第02期

一、我从来不拍消极的题材，我喜欢拍摄与人的生活有关的事

问：您的两部纪录片“Wrapped In Steel”（《钢铁围城》）以及“Fired-Up：Public Housing is My Home”（《热心肠——公房是我家》）备受关注，并为您带来了第39届艾美奖最佳纪录片奖的殊荣。请问，这两部纪录片的拍摄初衷是什么？

马丁：《钢铁围城》拍摄于上世纪80年代初期，当时我正在芝加哥的哥伦比亚学院执教。一天，该校校长对我说：“你应该拍一部关于芝加哥南部的纪录片，这个地方的历史需要被记录。”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芝加哥南部有成千上万的居民因为铁矿倒闭失去了工作，没有得到相应的社会认同，也不了解他们自己生活的城市的历史。拍《钢铁围城》的初衷是希望那个社区的人能够了解他们自己所在城市的历史，这部纪录片也成为芝加哥社区历史项目的一部分。1984年至1985年间，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播出了《钢铁围城》，受到了社会的热切关注。

也许是因为《钢铁围城》的影响，后来芝加哥市政厅找到我，说他们在做一个指导公房居民如何建设居住区的特殊项目，这个项目效果不错，他们愿意出资拍摄一部关于公房居民的纪录片。我觉得这个项目很有意思，于是接受了他们的提议，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希望由我按照自己的想法完成这部纪录片，市政厅不能插手具体的拍摄，否则就不是纪录片而是宣传片。这就是《热心肠——公房是我家》的拍摄缘起。

问：这两部纪录片讲述的都是底层市民的故事，您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切入点？ 马丁：我对人们在城市里怎么生活很感兴趣，这两部纪录片都是关于城镇居民的，我还想拍更多关于市民生活的纪录片。北京是拍纪录片的绝佳地点，所有社区、所有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和他们的经历、环境问题等，都可以成为拍摄纪录片的题材。我今天早些时候还有一个拍摄想法，我当时在酒店的房间里，清洁工敲门问是否需要打扫，在我入住期间她大概来了三四次。当时我就想可以拍一个纪录片，记录两种不同身份的人在同一个城市相遇，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这两种生活就像两条线，在某一个点相交，又在下一个点分开。这样的题材我很感兴趣，与城市生活相关，是一个很值得挖掘的题材。

在我看来，纪录片就是关于“人”的。当然，我们也需要制作一些关于大自然的纪录片，这样的纪录片其实也是在讲述“人”与自然的关系，讲述我们怎样看待自然、怎样保护自然、怎样理解自然。用这种形式记录“人”与自然的关系并展示给公众，这才是最关键的。我喜欢任何跟“人”的生活有关的事，这些事告诉我们人类怎么生活，探讨作为人的最基本的社会活动。我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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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拍消极的题材，通常是从我的角度打量人们的生活，希望通过观看我的纪录片，人们可以向“上”看，看到美好的、积极的事物，我把这个过程称之为由里向外的挖掘。 问：您最希望通过这两部纪录片传递怎样的想法？

马丁：《钢铁围城》在美国全国范围播放，我希望通过这部片子人们可以了解到在铁矿工作的人也是普通人，他们有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与其他许多人的生活一样，有着共同点。另外，成千上万的人住在同一个城市的一角，形成了一个多种族、多民族的社区，我想通过这部纪录片展示这些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种族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从古至今都没有大的冲突，这应该是其他美国人的榜样，应该被广而告之。

问：纪录片拍摄周期长、难度大，尤其是现实题材的纪录片，不可预期的困扰会更多。请问，你在拍摄这两部纪录片的时候，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马丁：拍纪录片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户外，《钢铁围城》拍摄期间我们在那个社区待了四年，在那里我们有个办公室。虽然可以开车回家，但是大部分时间我们留在拍摄地点，以便更好地进入被拍摄对象的生活，捕捉他们生活中的细节，更细致地记录与主题相关的各类事件。在这个过程中，许多热心的居民会提供意见和建议，告知许多重要的事件。对我来说，最难的是需要花许多时间待在拍摄地点，与原本的生活脱节。

问：纪录片拍摄的时候，如何做到不影响被采访人的生活，让他们感觉到舒服，愿意与您合作呢？

马丁：我相信有许多方法可以做到这点，具体用什么樣的方法要看个人。我认为，经常夸夸其谈的人就很难做到不影响被采访者。只有友好地与被访者进行交流，真诚地关心他们的生活，被采访者才会真心地接受采访，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为了让被采访者感觉舒适，可以在采访时逐渐推进，不要在意摄像机的存在，从最平常的问候开始与采访对象进行轻松的交谈，等采访对象放松下来。不要急于推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认为，形成自己的采访风格很重要。

二、对中国纪录片的认知：风格不够现代化，角度不够独特 问：请问您对中国的纪录片有什么印象？

马丁：这里讲个故事：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看一个BBC制作的有关中国的纪录片，是关于中国的生态保护基地，包括敦煌石窟、黄河、长江等等，我一边看一边想，中国有这么多美景，要是有机会去看看就好了。当我关了电视准备睡觉时收到一封邮件，是关于参加在深圳举办的第22届中国纪录片研讨会的邀请，我随即回函答应，这是个令人开心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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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中国纪录片有自己的能量。在中国，从现实出发记录人们的真实生活的新兴力量在兴起，他们以现实为基础，带着目标去记录不同人的生活方式。这次在深圳参加研讨会，我发现会上的人对纪录片非常感兴趣，态度都很积极。我与许多人进行了交谈，探讨了许多关于纪录片的问题。

我觉得，中国纪录片的画幅、取景和色彩都做得很好，整个画面很宜人，但是在现代性方面还有待改进，比如存在风格不够现代化、角度不够独特等问题。 问：您对中国纪录片导演有什么建议？

马丁：我觉得，纪录片最好别涉及政治，这样可以有效减少拍摄过程中的壁垒，能够保证拍摄的顺利进行，至少不会有人打扰你。还有题材应该更加多样化，我在深圳参加会议时，许多人都说他们不想再做关于美食题材的纪录片了。我认为，纪录片最重要的是要以人为本讲故事，讲关于人们怎样生活的故事，挖掘事物美好的一面。我生活的社区每年都有小狗赛跑的活动，我的邻居说我应该拍一个关于这个活动的片子，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点子，既然这么有趣为什么不试试呢？于是，我就拍了一个关于那个活动的片子。我觉得，纪录片最好能讲开心的故事，积极有趣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讲述人们怎样克服困难、战胜挑战，寻找新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有闪光点。当然，不要拍开心无脑的题材，而是找能够给人们传递正能量的故事，让人可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可以是历史题材，也可以是文化题材，只要积极向上就可以。

三、纪录片产业与创作：做纪录片要有行业热忱，有讲故事的热情 问：您现在还有拍摄纪录片的计划吗？

马丁：我有一个想法，拍摄一个关于美国和全世界城市的系列纪录片。首先，我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即都市生活中出现了哪些新的社区、新的领域，这些社区有的是封闭的，有些是开放的，社区中出现的新现象不仅是时间的作用，还有许多其他的原因，有自己的发展轨迹，也有自己的风格。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着力点，让我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美国，上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之间，因为黑人都已开始进入市区定居，许多美国白人搬出城市到郊区生活，白人居民不想和黑人同属于一个社区，所以他们搬走了。但是现在，黑人开始往郊区搬，这样的时空交错与其中的种种心理因素都很值得探究。 问：当下美国纪录片产业的现状如何？

马丁：我觉得，现在美国的纪录片产业很健康。要做好的纪录片，首先需要考虑市场的需要。我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纪录片教学工作，有许多学生，我发现许多人需要10年甚至15年的经验积累才能开始做自己的纪录片。纪录片有一个很重要的特征，即它是所有其他故事类型的基础，因为只要你能讲好非虚构的故事，你就具备了讲好其他所有故事的能力。比如你想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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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题材的电影，就可以尝试用纪录片的风格，从纪录片的角度考虑问题，采用基本的纪录片叙事方法。但是，纪录片不是为剧情片服务的，这个一定要区分清楚。 问：您认为美国纪录片与其他国家纪录片的区别在哪？

马丁：美国纪录片的出发点与欧洲纪录片不一样，欧洲偏向于影视风格，很有活力，纪录片人会更多地参与到拍摄活动中，而美国更偏向于现实主义手法，更像是新闻纪实风格，这也是美国纪录片最显著的一点。

问：您对年轻的纪录片工作者有什么建议？

马丁：首先，永远别期望在纪录片产业里挣大钱，你必须是真心热爱这个行业。然后，当你有了一个选题，必须全心全意投入到你想要讲的故事里面，这种精神我们称之为行业热忱。在我看来，有讲故事的热情对纪录片而言是很重要的，你必须关心人们生活的点滴，这种热情会帮助你克服许多困难。做纪录片也许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但是不会暴富。 问：您对当下的纪录片产业有什么观察？

马丁：我认为，当下纪录片的新趋势是我们的装备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便携，而且拍摄一部纪录片的成本也越来越低，三三两两几个人在一起就可以用高质量装备开始拍摄，这些纪录片的质量都不错，可以直接在电视或者影院播放。现在可以用更少的钱做更好的纪录片，比我最开始做纪录片的那个年代好多了。

问：时下多媒体和数码产品已经浸入人们的生活，也极大地方便了视频的生产。请问，您认为这对纪录片的创作有影响吗？

马丁：我不确定多媒体是不是影响了纪录片产业，但是我认为纪录片可以用多媒体的方式讲故事，因为在纪录片里，我们是讲述者。现在的纪录片可以有多种类型，我们可以非常方便地把拍摄的照片放大到我们想要的尺寸，也可以缩小，甚至可以制作成3D，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数码产品和多媒体带来了许多种可能。另外，我觉得互动是个很好的词，互动和多媒体纪录片都是新事物。现在的观众已经学会了网络式观看方式，即看一部纪录片时可以通过检索和相关链接了解更多关于这部纪录片主题的内容和细节，这是互联网时代的一大优势，也是新媒体带来的改变。

问：当下短视频非常火爆，您认为短视频的兴起对纪录片创作有什么影响？

马丁：虽然YouTube上的短視频中有一些真的非常不合格，不过这也表明了一种趋势，那就是人们对视频拍摄是感兴趣的，对于讲故事是感兴趣的，对于人们在做什么和怎么生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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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兴趣的。我觉得，短视频的兴起是对传统纪录片制作者的助力，传统纪录片制作者完全可以先做一个短视频来测试观众的反应，然后再确定要不要做长篇的纪录片。

四、拍摄与教学：我一直在做的事是学习和分享，做纪录片是学习的过程，教学就是分享 问：您最喜欢的纪录片是什么？

马丁：如果你看我的网站，你会发现上面有许多纪录片，那都是我喜欢的。有几部是我的心头挚爱，如《寻找小糖人》就是一部很不错的纪录片，这部片子是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拍的，把整部片子包装成一个神秘又美好的小故事。还有许多经典的纪录片我也很喜欢，如《谁是哈里·尼尔森》等，角度、叙事等方面都做得很好。

问：您的著作《纪录片创作》中文版正在翻译过程中，您觉得这本书能给中国读者带来什么？

马丁：这本书是关于纪录片理论和纪录片制作经验的，包括许多纪录片案例的研究，侧重于如何从现实主义角度讲好纪录片的故事，这既是这本书的主题，也是这本书最能给人以启发的地方。

问：是什么契机让您决定写这本书？

马丁：我在大学执教，觉得需要写一本与我的专业相关的书。我一直确信两件事，我是一个大学教授，同时也是一个纪录片导演和编剧，这两个身份我都很享受。所以，对我来说，能写这本书是对自己的认可，是我的荣幸，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从事的事业，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问：教学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马丁：教授纪录片课程是一件很激动人心的事，因为学生有活力，他们永远能发现新的东西。最困难的是教学过程中的，有时学生有很宏大的计划，但是他们可以利用的资源确实很少，比如我们需要装备，但学校因为收支预算无法提供，这就是一种。但是反过来说，利用现有的资源完成自己的想法也是很重要的，我看到许多学生就只用手机进行拍摄，也能制作出他们想做的片子。

问：您对喜欢纪录片的学生的期望是什么？

马丁：我希望我的学生能够积极参与、全身心投入，一旦他们有任何关于拍摄纪录片的想法，就应该去行动。希望他们在对纪录片和纪录片的叙事方法感兴趣的同时，也能把理论知识付诸实践，在实践中学习新的知识、提出新的想法。但是，首要的是一定要把最基础的知识学扎实。我参观过西班牙的一个博物馆，看到许多学生在那里临摹馆中的名画，我问他们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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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做，他们说在学习如何作画，用临摹名画的方式感受大师作画的方法。我觉得，这种方法运用于我们的教学就很好，教师提供的是基本的理论知识，但是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学生亲自实践才能知道，但是不管怎么说，首先应该做到的一定是把基础知识学扎实。 问：您如何做到持续这么多年保持对纪录片工作的热情？

马丁：做纪录片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在我看来，我真正在做的事既不是教书也不是拍纪录片，而是在学习和分享。最初，我只是机械地不停做各种事，但是在做事情的过程中我学到了新的东西，这让我很兴奋。拍纪录片的时候可以学到许多东西，而且还有人给我钱做这件事，何乐而不为呢？教学对我来说是一个边学习边分享的过程，所以我能够一直对我做的事保持热情。后来，我领悟到了这种热情的真谛，发现我其实一直是个“学生”，也需要不停地学习，而且只有不停地学习才可以更好地教授学生，在不同的层次与我的学生进行学习和分享。所以，纪录片是学习，教学是分享，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特约编辑：李艳华；责任编辑：王 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