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足北山石刻 正在消亡的世界文化遗产
作者:陈石
来源:《城市地理》2014年第04期
刚刚过去的一年算得上是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年。2013年6月初在柬埔寨召开的世界文化遗产大会上,哈尼梯田和新疆天山成功突围,申遗成功。随即厦门鼓浪屿、徐霞客栈道、京杭大运河也跃跃欲试……在这种全国一拥而上的氛围里,重庆人似乎毫不担心,颇有笑看风云之态。因为在重庆早已有了一处闻名遐迩的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 可是,真的就不用担心了吗? 北山石刻:“与其拜佛,不如膜拜少女”
在人们固有的印象里,拥有着千手观音、六道轮回图、圆觉洞的宝顶山石刻,无疑是大足石刻的代名词。但实际上,在宝顶山外,大足还有着北山、南山、石篆山、石门山等诸多石刻群,这些都是大足石刻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其中的北山石刻,其价值完全可以与“老大哥”宝顶山媲美。但关于北山石刻的保护与开发,却远不如宝顶山石刻的一举一动夺人眼球。那么,作为重庆世界文化遗产“独苗”的一部分,这个大众眼球之外的国家瑰宝的生存现状目前是怎样?本刊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北山石刻距大足城区不远,在当地人的指引下,记者驱车向龙岗山方向行驶,不到10分钟便来到一个偏僻的开阔地。前方没了去路,记者环顾四周,发现斗大的“停车场”三个字在一个角落里矗立着,露天茶馆与小商品市场的奇怪混合体,怎么也不像“世遗”景区的一部分。多方询问后,记者终于在一个建筑工地背后找到一面爬满蘑菇的招牌,这才循着上面的指引,走进了北山石刻的大门。
据说北山石刻被称为“阳春白雪”,说法或可商榷,但可以见到游赏者并不多。记者在北山门口时感觉一片寂静,一路拾阶而上,风景倒是挺好,比之宝顶山熙熙攘攘的大场面,这里显得小巧玲珑了许多。
山路一转,待见到北山石刻的真容,记者从停车场带来的轻视之心立刻荡然无存——这些石刻简直是独一无二的。记者此前也曾去游览过不少佛教摩崖造像,按照一般的说法,佛教的造像原是取形于人的,但是后来高度升华起来了,菩萨以上,就不复再是“人”了,他们不但抛弃了人的性格,连性别也分不清了。因此,在其他地方造像中,大多抹去了菩萨与佛陀人性和性别上特质,普遍突出其庄严与神性。但北山石刻的造像,特别是菩萨,都出人意料地带着强烈的人性美,尤其是女性美。甚至可以说,在这一段长达500米的佛湾里,藏着的不仅是千百尊惟妙惟肖的佛陀观音,更是宋唐审美志趣的大荟萃:136号转轮经藏窟中,那正在法轮栏杆上嬉戏或手持荷花的女童,一脸稚气、圣洁,活脱脱一副邻家少女的情态;125号龛的数珠手观音,眉目灵动,曲线柔美,像十六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媚而不妖;113号龛里跷腿坐在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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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之上的水月观音,浑身都是成熟女性散发出的气息,端庄而亲切;而122号龛的诃利帝母——俗称的送子观音,主管人间婚姻和生育之事的“神”,被塑造成一位慈祥的老妇人,高贵而和蔼。
一步一道场,一步一时光,记者仔细地欣赏着媚态观音、日月观音、玉印观音、水月观音以及文殊、普贤、孔雀明王等造像,耳边不仅回荡着悠远的铁锤叮当声,回荡着启迪心智的梵呗偈音,更仿佛听到唐宋仕女们银铃般的欢笑。从少年到中年直至老年,她们身姿婀娜,脸庞洁净,目光纯真,裙裾飘逸。凝视着她们的平和、安详、慈善的面容,以及一个个浅浅的微笑,观者在心灵震颤之余还能升发出了一股暖意。怪不得美学家王朝闻将端坐于白象之上,嘴角含笑、凝神深思的普贤菩萨称为“东方的维纳斯”;而那尊倾倒众生的媚态观音,活脱脱一位宋朝的美少女,她低眉一笑,就让森严的佛门变得温润起来,顿时有了灵气和生机,也令汪曾祺先生领略它的风采后,发出了“与其拜佛,不如膜拜少女”的赞叹。 109、168:缺位的解说牌
记者由此也开始带着虔诚膜拜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行走这一湾新月型的艺术长廊中,更加细致地观赏起每一尊造像来。入口不远处,一个十分精细的造像吸引了记者的注意,这一组石刻规模宏大,人物众多,正中观音像的头上,有火炬形的背光,周围是一群飞天起舞的仙女,穿着薄如蝉翼的衣衫,怀抱各种乐器,或者撒着花瓣,在天空自由飞行,造型与敦煌的飞天图十分相近。这是同一时代的产物么?记者看入了迷,却又遍寻不着解说牌,只见着一个硕大而神秘的数字“109”横在石像侧面,似乎嘲笑着记者的智商。
所幸热脸贴冷屁股上的事儿大家都在干,几个游客也被这尊造像吸引,纷纷抱怨号称“万佛居所”的北山石刻,竟只有寥寥十来个造像立着解说牌。一位从北京来的游客最为激动,她在出发前做了一个星期的功课,到了这儿还是给弄得晕头转向,在标示稀缺的情况下,很难找到自己想看的石刻。特别是“东方维纳斯”的普贤造像,本是她千里迢迢赶到重庆的主要动力,却来来回回数趟都不见踪影,最后发现竟是藏在一个石窟的黑暗深处,又没有什么醒目的标示予以说明,害得她差点白跑一趟。
由于缺乏基本的介绍,大多数精美的造像对于这些普通游赏者而言,都只见其形,而造像的身份,构图的典故,各种细节的由来,也就只有对着墙壁上那些109、168、177之类的“神秘代码”自行想象了。对比起宝顶山石刻边那些细致到一个手指一个表情的解说牌,旅游体验自然是大打折扣。
如此“保护”:脆弱的易粉化砂岩危在旦夕
正讨论间,随着砰地一声轻响,一小撮粉尘突然从菩萨头上落下,众人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原来是工作人员把梯子搭到石窟上,商量着爬到石窟顶上去修复房梁的裂缝,看着这些穿着皮靴,随意在佛像头上“如履平地”的“保护者”,“国家级重点文物”这七个字的庄重在记者心里渐次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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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曾经对宝顶山的千手观音进行过一次采访,当时千手观音像正在进行一次规模庞大、历时约3年之久的整体修复工程。工程的一大难点,便是重塑由于砂岩粉化而脱落的数十根手指。当时工作人员对待这些受损的佛像,便如对待一个刚出生婴孩儿一般呵护备至,佛像上的金箔要微切成4、5层并一一清洗,对石像的所有碰触都极为小心,而为了争论一个残缺处破损前的原始形态,专家学者更是要不分昼夜地论证、探讨。可是到了北山,同样是国家级保护文物,同样是脆弱的易粉化砂岩,维修工作却如同田间垒房一般轻慢。不知道那些因此而脱落、磨损的边角和图纹,今后又会让多少学者专家整宿不眠。
在这尊石像的附近,有一条小道可以绕到佛像背后,那里面别有洞天:蜿蜒的崖壁之上,密如蜂巢般地雕刻着一龛龛大大小小的佛像,约莫有数百个之多。深秋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映出一片暖黄。那些丰润的脸庞,繁复的花冠和飘飞的裙带,甚至是庄重的宝树楼台上,都变得气韵生动起来。记者沉浸在这午后阳光的暖意中,却心生好奇:这片石窟立在巨大的佛像背后,又远离窗户,阳光是怎么溜进来的?抬头一看,才知房顶有两块覆板不见了踪影。记者重新把这佛湾走了一遍,发现这种现象并不偶然。一路上见到了不下4、5个漏洞,几乎都是整块缺损,像小孩儿缺掉的门牙一般十分打眼。天气晴好,自然无事,但若是天降的雨水,就这么噼里啪啦打进来,又会对石窟造成什么影响呢?
重庆建筑工程学院专家汪冬云认为,保持造像干燥和控制渗入水几乎是每座石窟保护的重点。因为雨水如果在石窟附近聚集无法泄出,便会对石窟造成很严重渗透损害。具体来看,北山石窟南段排水尚好,雨水大多能沿缓坡形成径流排走,雨水落下还算影响不大。但北段北佛湾一线地形平坦似圈椅,加上石窟本身有着十余条大裂缝,地表水很容易汇聚和渗入。 这种渗入不仅仅是把石窟“泡坏”这么简单。由于构成石窟的砂岩体内含有大量泥质物,遇水极易软化崩解,形成强度极低的软弱带,砂岩内部岩石失去依托,便产生形变,岩面便会远高于正常速度地层层剥落。
汪冬云还强调,大足的雨水对石像的破坏比其他的地方更为严重。根据1993年的测量数据显示,大足的雨水,十次里有八次都是酸雨。这些酸雨进入石窟缝隙后,其本身的腐蚀作用暂且不提,砂岩内盐类溶解度会大大提高,盐类物质以极高的速度伴随酸雨溶解、流失,造成岩石位移、脱离。更糟的是,这些盐类物质脱落后在砂岩外部沉淀,发生一系列物理化学作用,又将使得岩体遭受新一轮的破坏。事实上,早在1995年,大足石刻博物馆就曾在一篇论文中提到在大足多酸雨的情况下,北山石刻风化情况较宝顶山要严重许多。难以理解的是,过了近20年,北山石刻竟然仍被这么草率地扔在酸雨的直接威胁之下无人问津。
此时已是正午。行廊里,阳光透过这些缺掉的“门牙”一束束射进来,点亮了众佛像风化剥落的头冠;窗外,阳光直直地洒在龙岗山上的悬崖上,“国家瑰宝”四个题字正烨烨生辉。 盗窃:不要让历史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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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回廊继续游赏,记者发现北山石刻的石窟造像虽然精美,但不少佛像皆残缺不全,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下半身被齐齐腰斩,有的甚至连头都没了。询问工作人员,答复称这些残损是由于历史原因造成。再扯上一位午后散步的本地人梁老先生询问,他却认为这种说法太过绝对。在他眼里,管理者对人祸的防范漏洞也是原因之一。
北山石刻整条参观回廊虽然安放了不少摄像头,基本可以监控到佛窟前方所有参观者一举一动,但毗沙门天背后的内线参观小道处却是一个完全的死角。记者就在这里看到一个父亲正一边用手抚摸佛像,一边给孩子讲解,直到发觉外人出现,才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按理说没有摄像头的区域自然应该有人值守,但记者在北山石刻来来回回不下一个小时,进入背侧参观线的游客不下10人,却一直不见工作人员前往巡视。普通游客好奇心重,随意触碰很容易造成佛像损毁,而若是有人精心准备意图破坏、盗取文物,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反应过来。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过,北山多宝塔内一尊南宋时期释迦牟尼佛像头部便曾被人盗割。这一释迦牟尼佛头,雕刻精美,属国家一级文物,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割去带走,直到10年后,窃贼才被警方抓获,但被破坏的文物已难以回复当年的模样。 记者手记:
作为石刻中难得的“异类”,北山石刻的别致给了记者一份意外的惊喜。在这里,神和佛不再是无喜无怒、面孔模式化的呆板之物,而是有血有肉、能听到笑声、能感受到呼吸的人。小小回廊里,不管是唐风的圆润丰满,五代的小巧玲珑,还是宋韵的富丽窈窕都充盈其间,触手可及。可惜的是,这些风姿曼妙的造像实际上已经进入高速风化的“衰老期”,再往后,石质病害将越来越严重,直到风烛残年。
“石窟的寿命很难说,如果保护得不好,石刻很可能在一两个世纪内就灰飞烟灭,但如果保护得好,六七百年也是有可能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马世长此前在谈及宝顶山整体保护时曾毫不避讳地用“灰飞烟灭”一词表达对这些国家瑰宝的担忧。多方精心呵护的的宝顶山石刻尚且如此,那么“弃儿”北山石刻呢?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亲爱的读者朋友们,快抓紧最后的机会去看看独一无二的北山石刻,看看数珠观音的媚态流转,看看“寰宇间仅此一刻”的《古文孝经碑》,看看由数百人物造像,数百唐宋器物搭建的石刻“大剧”观无量寿佛经变相,看看那些记者至今仍模糊不清的109、116、170解说碑们——赶在它们被天空连绵的酸雨、窃贼锋锐的斧凿以及管理者厚重的皮靴分食干净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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