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都是个热闹的边陲小城,往北再赶两天路,便能到达北诏国境内。二人到达时,自有暮云山庄的人得了消息,安排好了住处。原萧白还有些事要同他们商量,便命人支取一些银两给谢杏花,且带她到城内转转,捡些好玩的去处瞧一瞧,玩一玩。
杏花拿了银两,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回又欠了原萧白多少钱。以后若能找到师父,得向他要些钱,否则光靠自己,一时半会是还不清了。她谢绝了陪同,自己出了客栈,一路想着城北而去。
进城时沿途就听人说,城北的市集最是热闹,有许多来往北诏的客商在那卖些新奇玩意,还有不少身怀绝技的杂耍人,十分有趣。
边走边问,一路上买了这个买那个,终于找到了地方,果真很是热闹。她嘴里叼着个糖人,听见不远处声声喝彩,欢笑阵阵,赶紧挤了过去。原来是几只有趣的猴儿,正在表演叠罗汉、钻火圈等节目,另有一只小猴,朝着围观的人群作揖,又捧个铜盘,挨个要打赏。
杏花瞧着有趣,伸手摸钱袋时,另一只手却更快,拿了钱袋便从人群中溜了出去。杏花眼尖,瞧着那个竹竿似的瘦高男子回头望了她一眼,似有得意,又有不屑,而后飞快奔到一个巷口,消失在转角处。
她也不着急,一口咬掉手里的糖人,嘎嘣嘎嘣嚼碎了,这才如泥鳅般从人群中滑出,向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咦?”杏花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离都竟然连个小偷的轻功都这么厉害。不过,那小偷好似在等她一般,总在恰当的时机引着方向。若是她稍微有些江湖经验,便知事情不会简单。不过她只犹豫了一下,仍是追了上去。一来,实在是舍不得那袋子钱,二来,心下也有些好奇。
好奇害死人,等她醒悟过来时,已经站在城南一处破败的院子里。这院子看上去似乎荒废了许久,在这寂静的小巷里,是个埋人的好地方。追了这许久,杏花有些烦躁。
掠影的心情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飞快地跑了这一路,若不是仗着自己对离都城内的地形了如指掌,恐怕早就被那姑娘追上了。看来这趟生意,怕是没那么好做。
熟悉的气息,杏花整个人在一瞬间紧绷起来,当初在七绝山时,有几次也曾感受到这种气息,只不过没多久又突然消失在山林里。后来,她知道了,那种气息,便是杀气。
杏花知道,对方将她引来这座院子,并非只是为了远离闹市。她能感知到,在她看不见的某处,除了此前引她来的男子外,还藏着另一个人,此人的武功,绝非等闲。她不敢大意,伸手摸向腰间的微雨剑,微雨似乎有些激动,剑身止不住微微颤栗。
来了!剑光闪过,一柄薄如蝉翼的软剑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刺向她的咽喉,带着丝丝寒意。杏花急速向后退去,躲过这狠辣的一剑。好快的剑!纵然她已足够机警,却还是被那剑意所伤,左下颌划破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渗出丝丝血珠。
难不成才出江湖,今日竟要丧命于此?杏花自嘲地摇摇头。在她的身后,另一道阴冷的目光早已锁定了她。
当掠影将那丫头引进来的时候,浮光正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匕首“血隐”,上面已经记不清沾染过多少人的鲜血,它却从不满足,这次也一样,好似闻到了猎物的血腥味,正嗷嗷叫嚣着,如同待哺的幼崽。
浮光向来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这种自信是和掠影在无数次的实践中,培养出来的默契,几乎从未失手。现在他只需等待时机,一击即中。
杏花与那个瘦高男子交手有些时辰了,她虽然面上仍镇定自若,心下却暗自骇然。师父曾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第二剑的精髓就在一个“快”字,等有一天你能快过那捕食的蛇,再来找我。为此,她像和自己较劲一般,每天疯狂地练习,练到小小的手臂肿到拿不起筷子。
可,掠影的剑,比她更快。那柄软剑,比她见过的所有游蛇都要可怖,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她身边。更何况,还有一个阴冷的目光,不知在何处盯着她,时时寻找着她的破绽。
如果谢杏花当真死在了此处,那她也就不配练习那十一剑招,因为她练的剑法原本叫做行云剑法。
也许是逼到绝境,谢杏花不敢分心,只一股脑地将那前九剑使出来,见招拆招,竟在打斗中悄悄悟出一些之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犹如雾里看花,又似琵琶遮面,瞧不真切,但的确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这是她无论在与柱子打架,还是与师父切磋时都未曾体会到的。
掠影明显感觉到了她剑招的变化,不再一味同他比快,反而变得有些狡诈,剑招还是那些招式,又仿佛不是了,像在织就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的剑绕了进去。不能再拖了!掠影眯了眯眼睛,盯准了他的猎物。
在掠影出招的一瞬间,浮光的身影也蓦然出现在杏花的身侧,一击得手。那蕴含深厚内力的一招,是他平生颇为自负的,既快又准,江湖上能全身而退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如今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也许有些大材小用。不过他不敢大意,将命悬在刀尖上的人,再谨慎都不为过。
杏花忍住从胃里涌上来的那股血腥气,强行将它咽了下去。左肩被那匕首从前往后洞穿,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渗血,迅速染红了这件她最喜欢的衣裳,那是她去年生辰抠门的老薛送她的。
不远处,浮光表情沉重,他的五脏六腑被震伤了,手里的“血隐”汲够了血,滴滴往下落着。不可能!一个小丫头身上,为何竟会有如此浑厚的内力,硬生生地将他推离了原本的位置,他察觉到一丝不妙后迅速后撤,否则那个丫头早就被穿心而过。不过若是那样,自己和掠影,恐怕也就永远留在了这里,给她陪葬。
掠影?他蓦地抬起头,去寻找掠影的身影,目光所及之处,令他的心被什么揪住了一般,异常难受。
掠影瘦高的身子勉强在墙角立住,被斩断的右臂,落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上,像是件残破的衣裳,被随意丢弃。剧痛从断口处传来,面部肌肉因为疼痛而近乎扭曲,狰狞得可怕。
师父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用这最后两剑。
以前,谢杏花以为是自己对流水诀修习不够,尚不能完全掌控体内浑厚的内力,来驾驭这最后两剑。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最后两剑,是以命换命。
杏花心下有些后怕。当时她若要想办法破了那使剑男子的剑招,必须留下个破绽,同时将内力汇聚,待得暗处隐蔽的男子出手之时,抵挡那致命一击。若不是那使匕首的男子及时撤出,她即便杀了那使剑男子,自己也该殒命于此。
而此刻,虽然侥幸存活,但强行调用内力的后果,就像是万流入川,虽然一部分抵挡了那男子的一击,还有一部分,此时正奔腾涌回至她的经脉,另她痛不欲生。
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掠影死死地盯着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愤怒、厌恶、还有一丝恐惧。浮光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两人默契地退后,如鬼魅般,悄声而迅速地离开了这座院落。
杏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躺了下来,抬头望着即将入夜的天空,久久不曾动弹。
“如果你我联手,就算是拼了性命,有几分把握?”男子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他走得很慢。右臂的血已经止住,只是那断口处模糊的血肉,即便叫布条胡乱包扎了,仍显得有些可怖。
“四六开。”扶着他的男子亦受伤不轻,压低嗓子咳嗽了几声,似是不愿别人听见。
“呸!老子今日受此大辱,买命钱差点买了自己的命。”他说着挣扎着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就要回去拼命。
“她六,咱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