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又看见那个疯子了，那个叫老矮的疯子，他一个人在村口晃悠，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已经不是周放第一次见他这样了，从他女儿出事那天起，周放三天两头就能看见他在村子里晃悠。以前他没怎么在意，只以为他大概是受不住刺激精神失常了。可是有一次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嘴里一直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杀了你们，是你们”之类的话，他就再也不敢随随便便从他边上路过了，每次看见他都尽可能的绕过去。
其实老矮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虽然脑子有点不清楚，但是个勤快人。从周放记事起，每次农忙的时候，村里有忙不过来的，都会去找老矮帮忙。老矮也实在，从不推脱。因此，每次周放和村子里其他孩子欺负老矮傻朝他扔石头的时候，村子里的婶子们都会揪他的耳朵让他停手，这让他很气愤，不就一个傻子嘛，欺负一下怎么了。
周放以为，像老矮这样又丑又傻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娶到媳妇的，毕竟，有哪个姑娘会瞎了眼看上他。
可是，老矮竟然要结婚了。
从听到消息开始，周放就一直想知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眼力劲，该不会真的是眼睛有点瞎吧，到底看上老矮哪一点了。
后来从那些婶婶们的闲话中，他大概知道了，原来女方是个傻子，脑子也有点问题，比老矮还傻。女方家大概也是看她嫁不出去了，想想就让她和老矮凑合过了，免得家里白养个累赘。反正老矮也没媳妇，不会嫌，何乐而不为呢。
周放突然就明白了。是啊，在农村，要让一个傻子娶上媳妇，也没别的办法，除了他家很有钱，那就是娶另一个傻子。
老矮的婚事很快就办完了，其实也没怎么办，就是把新娘领过来就算完事了。
虽然新娘很傻，可是老矮看起来挺喜欢她。周放经常看见他们手拉手一起出来做事，他们看起来很恩爱，虽然新娘连最起码的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解决，可是老矮似乎并不介意。
日子似乎就这么过着，谁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两个傻子组成的家庭该如何去生活。毕竟大伙都有自己的事，没那么多闲工夫，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他们送点自己多余的粮食，算是尽一点自己的心意。
很快的，他们有了一个女儿，老矮欢喜坏了，周放经常看见他抱着女儿到处串门，虽然周放觉得那个小女孩儿一点都不可爱，身上总是脏脏的，一股怪味，和老矮一样。
每次老矮抱着女儿让周放看的时候，周放都忍不住抽鼻子，只是耐不住老矮的热情，才没有表现出来。虽然他有点嫌弃老矮，可是觉得在一个父亲面前表现出对他女儿的嫌弃，是一件很没道德的事情，他不想做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一天晚上，周放睡得正香，突然被屋外嘈杂的声音吵醒，他连忙起来跑出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一出门，就看见一片火光，隔壁老婶子正一家一家的敲着门让他们帮忙去灭火，她让周放在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说是老矮家着火了，小孩子还在里面锁着没出来，妈妈和其他村里的人正在帮忙灭火救人。
尽管很想去看看情况，周放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有点害怕，从小到大，虽然他号称小霸王，什么坏事都干，什么人都不怕，可是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她怎么样了，被救出来了吗，还是被烧死在里面了，前几天还看见老矮抱她出来玩，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也会离得这么近，他一直以为那是个很遥远的东西。
妈妈过了很久才回来，她告诉周放，那个小女孩儿没救回来，因为现在是秋天，老矮家屯了很多柴火，加上晚上风有点大，她们去的时候，火已经完全烧起来了，没办法进去救人。虽然老矮想直接冲进去，可是大伙拦下了他。
周放几乎可以想象到老矮当时绝望的表情，他想，他虽然傻，可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活生生的烧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办法去救她，这样的痛苦，即使是一个傻子，也是受不了的吧。
原来，那天晚上老矮想给孩子买些吃的，见孩子睡着了，就把她放在床上让傻媳妇看着，自己一个人出去了，傻媳妇左等右等不见老矮回来，急了，就把门一锁准备自己去找老矮，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屋里就烧起来了，可能是灶里的火没灭掉下来引燃了柴火。反正，等村里有人发现的时候，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一开始，不知道孩子在里面，大伙也没怎么特别在意，只是该叫人的去叫人，该灭火的去灭火。后来，从傻媳妇断断续续的哭声中，才知道孩子还在里面锁着，大伙开始慌了。狗子说，他当时去叫人的时候，腿一直在抖。
后来，老矮疯了，虽然村里人自发筹钱给他建了一个小屋，让他和媳妇安心过日子。可是，他已经彻底不认识人了，媳妇也不管，每天就在村里晃悠，神神道道的，饿了就随便捡点东西吃，渴了就到村里的池塘里找点水喝，每天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副痴呆的样子。周放想，他大概是受不住刺激得了失心疯吧。他突然有点同情他，这么大的变故，换了谁也受不了吧。
其实周放并不讨厌老矮，他只是觉得他有点傻，所以有时候会欺负欺负他，只是小孩子的劣根性而已，无关其他。周放记得，以前每次老矮给别人帮忙，别人送的糖果点心他都舍不得吃，全都拿来分给了他们这些小孩子，即使他们经常欺负他。
渐渐的，村里的人也习惯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随他，只要不害人就行，毕竟自己家的日子还要过呢，哪有那么多时间操心人家的事情。
一天放学后，周放和往常一样把书包一扔就准备出去玩，妈妈拦住了他，让他这几天都不要出去，放学了就好好在家待着。周放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告诉他，老矮把桂芬婶子打了。
原来，这天桂芬婶子准备去锄地，从老矮旁边路过的时候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大伙都已经习惯了。可是老矮不知道怎么了，看见桂芬婶子过来突然冲过去就抓着她打，桂芬婶子吓坏了，不停的哭喊，幸好当时村里有人路过，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妈妈说当时村里人拉老矮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念叨着“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女儿也不会死”之类的话，周放想，大概是当时老矮准备冲进去的时候是桂芬婶子她们拉住了他吧。可是，这也不怪她们啊，当时形势紧急，她们也是为了他好啊。
妈妈说老矮是得了失心疯，自己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周放问妈妈他们准备怎么办，妈妈说，村里人觉得不能让他在村里呆下去了，毕竟村里这么多小孩子，他们平时也忙，不能时时照看，说不定哪天老矮就突然发疯了。所以他们准备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
周放想，也许，这才是老矮最好的归宿吧。
后来，周放再也没有在村里看见过老矮。他的傻媳妇被娘家人接回去了，走的时候周放看见一个妇人不停的在村子里骂着，说老矮是混蛋，害了她女儿。
冬天很快就来了，一切又归于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放有时候会怀疑老矮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不然，为什么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呢？他有点想去看看老矮，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妈妈说，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操心别人那么多干什么，这个世界上像老矮那样的人多着呢，难不成每个都去关心一下。
每次听妈妈这么说，他就打消了去看老矮的念头。只是他不明白，真的有那么多像老矮那样的人吗，他们都和老矮一样，没人关心没人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