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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岸:浮春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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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岸:浮春之乡

1.

人往往亲身去到一个地方,才知道传闻只是传闻。都说浮春之乡四季如春,依山傍海,民风淳朴,自成一界。

但笙歌望着眼前荒无人烟的渔村,觉得这话很荒唐,这里分明没有一丝生气。

清冷的月光笼着大海,海浪拍打着海岸。而眼前的渔村,约摸百十户人家的茅舍,皆昏暗一片,海风呜呜地穿梭其间,甚是荒凉。海边停着很多渔船,或者说,是渔船的骸骨,而海岸上零星有散落腐坏的渔网,分明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难道这里的人都搬走了?

“今晚……在哪歇脚?”

笙歌无奈道,她还没搞清眼前是什么情况。

突然,远处生起微弱的亮光,有人掌灯了。笙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地处边缘,一半隐在树后的茅舍。她分明没感觉到生气,难道是自己大意了?

算了,反正凡事再如何诡谲,也总有个因果始终,她难不成还怕撞鬼?

行至近了,才见一栋低矮简陋的茅舍门上挂着一盏灯笼,屋里也传来微微亮光。

浓郁的饭菜香气从屋里飘出来,看来真的有人。

“有人在吗?”

笙歌扣了扣门,屋里一下子安静了,随即就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

“等着,来开门。”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磕磕绊绊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护着蜡烛走出来,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满脸皱纹。

她举高蜡烛,努力睁大浑浊的双眼,提高声音道:

“许哥哥,是你吗?”

笙歌咳了咳,尴尬道:

“婆婆,我想跟您借宿一晚。”

“什么?”

“我想借宿一晚,婆婆。”

笙歌无奈地大声道。

“哦,借宿啊……”

老婆婆声音徒然低落下来,“进来”,她摸索着转身进屋,看来眼神不大好,笙歌慌忙上去扶,却扶了个空,她的手径直从老婆婆的身体穿过去了。

笙歌一惊,一张火红的符纸瞬间自虚空中现形。然而笙歌看着老婆婆颤巍巍的背影,十分专注地摸索着路,苍老且毫无戒备。她微抬手,那张符绕了一圈飞进她的袖里。

2.

“可怜,天晚,赶路,饿吧?”

老婆婆一字一句道,笙歌也不说话,那老婆婆虚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向屋里,笙歌配合地坐下。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瓷盆,三个盘子,两幅碗筷。到处都是厚厚的污垢,各个容器都被层层的蛛网粘在桌子上,有不明的腐朽物堆在盆和碗里,应该是很久之前的饭菜。

“谢谢婆婆。”

笙歌脸上笑着把碗拿起,做出吃饭的样子。

“先吃着,床铺,收拾。”

老婆婆佝偻着身子,转身走向里屋。笙歌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她站在门边,看着老婆婆熟练地在床前整理,但床板已经破旧腐烂,上面的棉被也因为被海风腐蚀,看不出原本的样子。老婆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自顾自忙活着,没有激起任何尘埃。

笙歌知道这只是个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灵体,甚至可能只是个有意识的执念,随便一点外力就能使之散掉。

笙歌之前心神松懈,这时才发现这屋子的年头老旧,顶泄星光,枯木朽草,灰尘簌簌直坠,随时都可能会塌掉。而眼前的老人,活在自己世界里。

3.

天还没亮,老人就起来了,她挎着一个装了饭菜的篮子,当然饭菜也几乎是腐朽成尘埃,无声地走了出去。笙歌忙起身,跟了上去,她要想办法知道这里过去发生了什么事。

“你叫什么名字?”

笙歌试探地问道。

老婆婆转过苍老的脸,忽然绽出一个炫耀的笑,骄傲地道:

“阿吟,许哥哥,取的,好听?”

“许哥哥是谁啊?”

“夫君,出海,白色桅杆,回来。”

老婆婆说完就加快速度往海岸走去,步履似乎都轻盈了不少。笙歌望向海岸上一堆残骸,确实没有白色的桅杆。

所以阿吟的夫君,是出海以后,从未回来过吗?一抬头见老人已经在靠海的一个树下站定,朝海的方向眺望。

笙歌走过去,和老人站在一起,见她时而耐心,时而焦急,不时拿手搭在眉骨,或踮脚,或站高处。那种神情,满含闺中女子等待夫君归家的娇羞与深情。

“阿吟,你从哪里来?”

老婆婆毫不犹豫地指了指远处的海面,一阵海风撩起笙歌额上的发,她转眼看见老人怀念而又哀伤的表情。

老人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要是,不曾救我,多好。”

她其实是浅海里修炼不精的蚌精,但即便是浅海,也危险重重,尤其夜里。她有很多天敌,比如海蛞蝓,螃蟹,虾,甚至是大鱼。只要稍不留意,遇见一个,她都得葬身大海。

这种随时可能会死的恐慌,在她有意识之后成千百倍地袭击着她。而她更是不敢离开那一片海草,她躲在沙下,日复一日地潜藏着。

然而那一日,渔民们呼啸而来的船队,推开了大量的海水,海浪把她从土里带了出来。一只路过的大鱼立刻就发现了她,它用长长的牙齿衔着她,反复地扔向一处坚硬的礁石。

她知道这是一种脑子非常僵硬的食肉鱼,它可以花费无数的时间来撞开她的壳。她见过无数同类葬身在这种鱼嘴下,只待壳一裂开,它就会用利齿刺进自己的血肉,然后吞掉。

一次又一次,濒临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她心头,她却只能徒劳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不会有转机,这种海里的生死猎杀自古已有,再正常不过,只有强者才能活下来。

然而也许真是上天保佑,她的外壳裂开的那一刻,还没来得及被吃掉,她和那条鱼,或者说许多鱼一起极速上升,他们都被渔民网住了!

海岸上的空气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她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一处水洼之中,裂开的壳已经重新愈合,她全身发着光,原来自己已经孕育两颗珍珠了,而现在这两颗珍珠中蕴含着足够她自由行动的活力。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莫名就已经站在一处茅屋里,她在一面镜子里看见,自己有一双极美的眼。

4.

茅舍是许铭的,他是个闲散的渔人,心情好了就出海,不好就在家垂钓。昨日在附近的海子收成不错,获得了好几日的口粮,还有一只极好看的贝。贝实在无用,但他也没想害它,便将它随手扔在门前的水洼里。

对于突然出现在自家的女子,他十分吃惊,莫说浮春之乡从没来过外人,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又是如何孤身一人平安到达?

“你是谁?”

许铭试探地问道。

谁知道女子表情发愣,秀眉吊起,半晌也没答上来。他有点不耐道:

“难道你没有名字吗?”

女子好像突然找到答案似的,使劲点了点头。

许铭扬了扬眉,十分无奈。他就没遇到这种情况,村里那些女子,哪个不是被爹娘遮着藏着跟宝贝似得,就连出门晒网也要遮着面纱,从来不许男子靠近三丈。

许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处理好鱼,挂起来,然后就开始摆饭,而女子全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见他把鱼开膛破肚,惊地眼睛大睁。许铭叹了口气,道:

“喂,你没见过杀鱼啊?”

她头摇得飞速。

天已黄昏,对于这个凭空出现,一问三不知的女子,许铭不好赶她走,也不方便留下来,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也许明天问问村长会好一些?

晚风徐徐拂过,吟吟似有声,许铭犹豫道:

“叫你阿吟好不好?”

“好,阿吟,你叫什么?”

“许铭。”

“许哥哥。”

许铭又扬了扬眉,十分头疼。

5

“哎,小铭,这是谁家姑娘啊,好生俊俏,我怎的没见过?”村里做豆腐的三婶见许铭带来一个姑娘,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不知道啊三婶,我昨天回来时她就在我家,一问什么也不知道,我来问问村长怎么办。”

“呦,老头子在屋里,我给你叫去。”

三婶放下手中活计,抹了抹手就往屋里走。

村长也对这个外来的女子很吃惊,他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

“你叫什么啊?”

“阿吟。”

“你从哪里来啊?”

阿吟手指大海,村长捻着胡子,只当她从海的另一头漂泊过来。再问什么,阿吟一概摇头。

“许是个大家小姐吧。”

村长叹口气,“听说外面的富贵人家,儿女都是这样娇嫩的。”

三婶在旁边插话道:

“错不了,我看这孩子是挺呆的,许是过往的船只偶然落难漂来的,天可怜见的。”

不一会闻声赶来许多村民,把村长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多年轻的男子高兴不已。

“三叔,俺正好还没娶媳妇呢。”

“别瞎说,人家到了小铭家,那是他们的缘分,强求不来的。”

村长煞有介事地瞧着许铭,不怀好意地问道:

“你们昨晚咋过来的?”

许铭额角一跳,阿吟却已先开口道:

“许哥哥,地上。阿吟,床上。”

村长哈哈笑道:

“看看,许哥哥都叫上了,这就是缘分。这事村长我管不了,你得做主收留她,也许她家人什么时候会来领她也说不定。不过可能性很小。”

大家伙都坏笑看着许铭,眼里尽是打趣,都在等着这个村里最年轻有力,还很冷淡的后生说话,最后许铭在一片起哄声里带着阿吟落荒而逃。

6.

阿吟什么也不知道,就连对这个世界都是懵懂的,整天跟在许铭身后,兴致勃勃地围观他的生活。

起初许铭每天都抱着阿吟的家人快些来接她走的念头,但他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管他去多远的地方打渔,也从未看见有别的船只经过这里。

阿吟的心思很简单,对什么都很好奇,于是许铭只好教她认识植物,认识鱼的种类,了解浮春之乡的各种常识。一年、两年……三四年过去了,许铭已经睡了四年的地铺。期待阿吟的家人变成了绝望,他终于放弃。

村子里当年的人,许多都已经娶亲了,大家劝许铭直说,话里话外都是暧昧,可许铭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许铭带着阿吟出海,阿吟的水性竟出奇的好。她能在水底闭气很长时间,能看见海底鱼最多的地方然后把网拖过去,于是从此许铭连出海都变成了两个人,在时间的拖延下,他心里开始安定下来,可他还是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那天出海,风浪格外得大,整个船差点被掀翻。是阿吟带着他跳海将他拖上岸,想着等风平浪静再找人帮忙拖船。许铭出海多年,自诩水性很好,可现在被他眼里呆呆的阿吟救了,他心情很复杂,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阿吟以为他生气了,左右讨好他,他也还是不说话,最后阿吟拦在他面前,低声道:

“许哥哥,夫君。”

许铭受了惊般跳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阿吟?”

“知道,夫妻,平凡。”

“你想跟我……做平凡的夫妻?”

“是,许哥哥,不生气。”

许铭看着阿吟小心翼翼的样子,叹了口气,手脚僵硬地把她揽在怀里。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他生怕自己勉强了她。阿吟生的白净,一双眼烟雨朦胧的眸子极美。即便是跟着他吃苦这些年,她也没变,她心思单纯,他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害了她。

许铭下巴抵着阿吟地头,闷闷道:

“不生气,夫……夫君,不生气。”

“夫君。”

阿吟紧紧地抱住许铭,似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

7.

婚事热闹而盛大,村长和三婶都来帮忙,三婶抹了抹手喜道:

“哎呀,就等着这么一天呐,你小子,到现在才有动静,我还以为非得把我这把老骨头等到土里去呢!”

村长喜地忙着给大家发喜点,而年轻后生们都嫉妒地看着许铭。

“许哥,你不仗义,姑娘跟你住这么多年,我们没机会,你居然还拖到现在。”

许铭笑着举起拳头,露出结实的臂膀以示威胁。

成亲后的日子果真平淡,夫妻二人同进同出,每每心情好了就出海,心情不好就在家垂钓。

这种日子,确实是阿吟想也不敢想的奢望,如今她得到了,却没来由得不安。这些年,她也通晓人事了,知道自己跟大家不一样。她只是个长在海里的蚌精,靠着一对珍珠化成双眼才能正常生活。可毕竟生在海里,在陆地上生活久了就要不时把珍珠拿到水下修复。

于是她只好偶尔夜里偷摸着出来,独自下海。

那一夜也是这样清亮的月,她捧着两颗莹莹发光的珍珠刚从海里上来,没来得及装进眼里。便撞见几个洗澡的后生,其中,阿昌以为她溺水了慌忙来救她。

“这不是许家嫂子吗,许嫂嫂,夜里风大水凉,你不像俺们,身子骨弱,快回去吧?”

阿吟就那样拿着两颗珍珠,猝不及防转过脸,她眼眶空空,一片漆黑。

“啊——”

阿昌一声尖叫,落荒而逃。看着后生的背影,还有不远处沙滩上的渔网。阿吟呆在那里,她的脑子被迫活络起来,手指抑制地动了动。

是否让他留在这里?是否让他永远守口如瓶啤酒?

但她最终还是将手放下了,时隔多年,再一次感觉到那种只能等待的无助和惶恐,而这次,是等着秘密败露。

她将珍珠装回双眼,熨帖了之后,冷静地回到家里,带着一股冷气,躺在许铭身边,一动不动。

第二日许铭照常出海,而阿吟留了下来,她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将饭菜摆好。

许铭果然片刻便回来了,他根本没有出海,他沉默着坐下来,手指颤抖着拿起碗筷,夹起寻常小菜埋头吃了一口,良久,他抬头:

“你是海妖吗?”

阿吟面色苍白,四肢僵硬,还是点了点头。

许铭看到阿吟手里的包裹,走过去取下,慢慢把她揽在怀里,声音沙哑道:

“我是阿吟的夫君,我会护着阿吟。”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

8.

“村长,三叔,你是知道的,这些年阿吟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她跟大家一样啊,现在她是我的妻子,你们……”

许铭焦急道,他被全村人围在中间,大家今天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商讨阿吟的事。

“小铭啊,阿吟这孩子,我跟你三婶是看着她长大的,你们在一起确实是缘分,我们浮春之乡也不是容不下一个妖。不过……”

村长捻着胡子,脸色很为难:

“昨天晚上阿昌被吓得不轻,现在还浑身发热说胡话。他要是好了还好说,要是不好……”

村长摇了摇头,许铭上前跪下,握住村长的手道:

“三叔,我会照顾阿昌,我会一定照顾好阿昌,我跟他解释。”

许铭又转身挪到阿昌爹面前,磕了一个响头:

“对不起,阿伯,我知道是阿吟错了,阿昌我一定会负责的,我家里有药,他一定能好起来。”

阿昌爹却扶起许铭,叹了口气道:

“小铭啊,你看村里跟阿昌这样的年轻孩子还有很多,你也不是外人。但这一次也就罢了,若是今后你媳妇常那样夜里悄悄下海,孩子们也有调皮去洗澡的,万一都吓到可怎么办。还有,你媳妇毕竟是妖,时间长了要是她发怒……”

阿昌爹没有再说下去,可这一番话惊醒了在场所有人。许铭忙澄清道:

“不会的,我向大家保证,阿吟她绝对不会的。”

可大家两两相看,谁也没有出声。一个单纯无害的姑娘突然变成一个谁也不了解的海妖,谁心里都没底。

这时阿吟从外面跑进来,大家迅速散开,可阿吟只是跑到许铭身边和他一起跪下,伏地道:

“请相信,阿吟,不害人。”

这时站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手杖,颤巍巍上前道:

“姑娘,人妖毕竟殊途。但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怕你日后万一发怒会连累我们,既然你想留下,不知可愿意付出代价。”

阿吟其实只听懂了后半句话,她舍不得许铭,只要他不开口,她如何会想走?于是重重点了点头。

“阿昌说你手里拿着自己眼珠,想必那就是你的致命法门。你把法门交出来我们保管,我们不是觊觎你,也不会毁坏你的东西,只是图个心安,你不会死,还能好好地留下,像以往一样,你愿意吗?”

阿吟听懂了,这是要挖眼。可失去了双眼,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夫君。

她深深地望着许铭,仿佛要将他刻在心里。这个铿锵有力的汉子,现在正为了她,跪在每一个人面前,哭着求大家放过她。

“许哥哥,夫君?”

阿吟笑着喊了一声,许铭挪过来,阿吟掏出一把小刀,交到许铭手里。

“阿吟,不走,你来。”

许铭一把扔掉刀,把她揽在怀里,哭腔道:

“阿吟,你真狠,我怎么能,怎么下得了手?”

有人自告奋勇,大家都觉得老人说得很对,只有这样,确保阿吟没有威胁,他们才会心安。可阿吟伸手阻止来人,把刀重新递到许铭手里,低声道:

“法力,不疼,让大家,安心。”

可许铭还是痛苦地跪在那里,似乎在质疑阿吟的话。他抬头看了看村长,只见村长摇了摇头。

在大家来之前,村长曾把他叫到里屋,告诉他人妖毕竟殊途,阿吟昨晚没有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为今之计,没有别的办法。

许铭闭了闭眼,举起刀,颤巍巍靠近走向阿吟。

9

“许哥哥,不哭。阿吟,甘愿。”

阿吟眼眶里,果真没有血,许铭没有看见他不敢面对的那一幕。阿吟早有准备,拿出白布蒙了眼,牵着他的手。

“许哥哥,回家。”

许铭如梦初醒,他把阿吟双眼化作的珍珠放进盒子里,交给村长,村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锁。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许铭眼看着阿吟鬓角出现一缕白发,心都要碎了。是他亲手让她心爱的姑娘,一瞬间衰老了许多,她一定很痛吧?

许铭抹了抹脸,慌忙扶住浑身颤抖的阿吟,她似乎没什么重量,也没有力气,整个人靠在他身上,虚弱不堪。许铭把她打横抱起,阿吟握了握他的手,勉强笑道:

“是许哥哥,就不疼。”

10.

那以后的日子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她再也不能出海,也不敢出门,而其他村民也再不敢登门拜访。阿吟日复一日地枯坐在屋里,剩下的时间便是反复摸索并不宽阔的屋子。

失去了珍珠,她每时每刻都感觉到干涸,身体似乎要裂开。眼眶在疼痛,几乎昏厥。她像正常人一样,也会生病,也会疲惫,也会老。

她再也看不见朝夕相守的许铭,但是她知道。她的命本就是他救的,还给他也没关系,如今还能守在一起,陪他老去也好。

许铭和他对全村人心怀愧疚,阿昌那次吓坏了,发热烧坏了脑子,整天神志不清地说着妖怪的只言片语。浮春之乡虽然宽容,但到底不会让一个傻子抛头露面。

阿昌是阿吟的枷锁,他失去了自由,她也便没有了资格。许铭好像在所有人面前都低了一等,再不能按心情出海。每天下海之后,来不及回家,村民们总有许多重活需要他帮着干。

阿吟已经能熟悉家里的路线,甚至能摸索着做出简单的饭菜。然后等许铭回家,这就是她余生的全部使命。

11.

那一日阿吟病得厉害,浑身发热。但浮春之乡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南北鱼群交汇的季节,村民们必须赶在这个时候加班加点地捕捞。错过这半夜,鱼群就会被寻味而来的鲨鱼、海豚甚至是鲸吃干抹净。

几乎所有成年人都出动了,由不得许铭拒绝,因为他现在连拿到自己的猎物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有好的收成他还是要在大家的目光中分给各个街坊领居,尤其是阿昌的爹娘。

阿吟是他的软肋,阿昌是他们共同的枷锁。

“许哥哥,快去,阿吟睡觉,然后,等你。”

阿吟一口气说完一个长句,喘了起来。

“一定一定,在家等我,不要离开。”

许铭咬牙出门,他根本不在乎收成和赎罪,他只想快去快回,熬过半宿,回来照顾阿吟。

船队浩浩汤汤,五六十条船一起朝着最大的猎场而去。冷风和暖风在此聚集,鲭鱼群每年的必经之地都会迎来一场饕餮盛宴。而村民们需要赶在海里的猎食者到来之前,尽可能的捕捞,时间只有三个时辰。

然而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刮起了大风,大海表面像不稳的冰山,高低荡漾,把船甩地很高。最先反应过来的许铭望着远处的黑暗,大声喊道:

“起锚,快回去,它们来了!”

然而一人之力毕竟有限,许多人还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自顾自撒网。巨大的浪和风告诉许铭,今年海里最大的捕食者,追着鱼群,提前一个时辰到来了,这就意味着,在之后还有更可怕的危险。如果再不回去,他们都得葬身大海。

许铭收起网升了船帆,使劲摇着旗子,阿昌的爹最先反应过来,奔走相告,所有人终于意识到危险的到来。于是一个接着一个返航,可船只之间不能靠得太近,否则会寸步难行。后面的人因为恐惧强行超前,大家一时间乱成一团,争先恐后,仿佛身后有恶魔在追赶。

恶魔真的来了,巨大的嘴冲出海面,一口吞掉一个渔民几乎一个月的捕捞量,然后就是巨大的尾拍打水面。无数比房子大几倍的黑影升起来,争抢海面下的鱼群,许铭看着近在眼前,座头鲸腹上寄生的密密麻麻的藤壶,就像猫狗耳朵上密密麻麻的吸血虫,他头皮都在发麻。

他是离恶魔最近的人之一,一个巨尾拍下来,瞬间遮盖了整个世界的月光……

12.

阿吟端坐在桌子前,桌子上的饭菜她已经热了无数次,凉了就热。每天早晚她就整理好桌椅床铺,然后,等着许铭归来。

好几日了,他没有回来,阿吟嘴角的微笑已经维持不住。

她听见阿昌爹远远地站在门外,告诉她:

“许铭那孩子……哎,对不住,阿吟,你们再也不欠我们了,你自己多保重啊。”

阿吟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也不做声,她纠着手指,强烈的欲望在牵引着她,她想出海,找许铭。

她夜里摸索着到了村长家,儒软的她走路根本不会发出声音。木门困不住她,木箱拦不住她,只要她靠近,只要她愿意,珍珠会自己做回她的双眼。

然后她跑到海边,幻化出巨大的壳,凭借着清晰的视线,往那一处冷暖交汇的地方游去。

下潜,一直下潜。可是海是没有底的,像个无底的深渊,无尽的黑暗重新涌入了她的眼。

这是生她的地方,也是她最害怕的地方,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大海。侥幸逃过许多大鱼,海水开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到处都没有,没有许铭的味道。

她找了很久很久,可海水里只剩下猎食后的残腥血迹,许铭似乎落进了无边的宇宙,她找不到他。

特别冷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他走之前说:

“一定一定,在家等我,别离开。”

于是她飞速地游向家里,盼着回去的时候能在家里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空冷的茅舍告诉她,她还要等他。

她害怕了,罩起她的壳,无限变大,将整个渔村护在壳里。从此浮春之乡就只活在一个无形的罩子里,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除了她和许铭。

那种哪里也找不到爱人的恐惧,她不敢想,也不想让别人再经历,于是她禁锢了所有人,谁都不许再出海。

那个无边无际的牢笼,会吃人。

而她在家里,每天做饭,整理桌椅床铺。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一日日地,等待。

13.

“我见过许哥哥哦。”

笙歌试探道,果然老人兴奋地回过头,眨巴着眼:

“许哥哥在哪里,在哪里?”

“他啊,在往生彼岸,等你一起轮回。”

“我想,找他?”

“能啊,我带你去,好吗?”

“好。”

一张火红的符纸自虚空中出现,轻轻落在老人的额头上。她安详地闭上双眼,化作一缕青烟随着符纸一起回到笙歌袖里。

笙歌抬眼看着染了夕阳的海面,是结束的征兆,周围似乎有密集的破碎声传来,待那声音散去,身后的渔村化为齑粉,星点不剩。脚下老人刚才站的地方,两颗珍珠伏在土里闪闪发光,笙歌收了起来。

“记得正好有个人瞎了眼,就替你结个善缘以了前孽吧。”

当年是她做了一个盾,将自己与愿意的或者不愿意的村民一起画地为牢,等着一个坠入深渊,再也爬不出来的人。

可她也只是个修炼不精的小妖,也会老,也会死。她的精魂化作执念徘徊不去,日复一日在这里等着,不肯往生。

“虽不知道他是否记得,但说不定,有一朵彼岸花,也日复一日地等着你,我们且走吧。”

周围已然幻化,变成一望无际,无风无浪的往生海。笙歌站在阴冷昏暗的海子旁,心想,果真船家心高气傲,每回都要等他许久。

“世上哪有浮春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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