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有八万四千的烦恼。烦恼是魔，于是就想要斩妖除魔。要清净、要解脱、要自在。转念又想，要这个要那个就不是魔吗？也是魔。连斩妖除魔的这个念头也是魔。最近收获一种内在的放松，外在表现上看，有些懒散不通世故。可是偶尔会或有所悟，虽然不能一悟千悟，但就这一点点内心的充实已经让人无比欢喜了。以下就略显凌乱地记述一二。
关于钱。
钱这个东西，看空了就是一张废纸。大家相信它有用，它才有用。老舍在《月牙儿》里写：“钱是人的胆，钱很硬。”放在今天，这话也掷地有声。俗话说，人有钱就自信。也崩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样。有钱人总会成为大众目光的焦点。有钱人的生活偶尔会通过媒体露出冰山一角，这一角就足够一个普通人奋斗终身。平凡如你我，钱对我们太重要了。任何涉及到钱的话题都可能让我们竖起耳朵。
看某个脱口秀节目，有位演员对有钱二字有个很好的解读，他说当我们在钱的问题上有纠结，人就潇洒不起来。打肿脸充胖子的不理性消费行为是随处可见的。但结果会怎样，想必大家都有或多或少的体验。
我也很在乎钱，就跟天生的一样。毕竟是来自一个穷人的家庭。当我有了两个钱，我就开始装那种潇洒。但其实并不是真的潇洒。因为我依然很穷。想必那些长期从事销售行业的人对此是洞若观火的。在人际交往中，我会常常说“钱不重要，钱算什么”。在较为亲密的关系中，我会尽量避免谈钱。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好像钱跟性一样，成了某种忌讳的话题。一堆半生不熟的人聚在一起吃饭，饭桌上会不断传出“我请，我请!给我个面子。”类似的话。仿佛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顿饭由谁结账这件事情没有定下来，吃饭的人都可能会心猿意马，吃得不踏实。大家好像自觉不自觉地就把钱和面子扯在了一起。面子到底是什么呢？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之为人的尊严呐！这就很奇怪了，有钱有面儿，没钱就没面了？穷人都是无头鬼吗？
此问一出，连我自己都觉得心虚。因为我头脑当中是有两套矛盾的思维方式在运行的。这种思维方式的形成不得不说得益于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要你愿意，你就能去到生活的另一面，见识到那种你甚至无从想象的生活。我清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穷人过得还不如无头鬼。但这样的穷人恐怕不能在茶余饭后捧着手机看见我写的这些文字。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谁也帮不了谁。我所说的穷人大概就是看完以上的文字会有点共鸣的人。那些在温饱线以下的同胞的生存状态，你看完几集bbc的《动物世界》就感同身受了。所以此处要特意厘清这个涵盖范围。
人活着是需要心理支撑的。当贫穷这件事情已经不可避免地光临了你的人生，你靠什么支撑自己？会有人选择尊严，会有人选择仇恨，会有人选择权力，还有信念、知识、希望、情感、多巴胺之类的东西。选择什么都可以，只要不伤害他人都不为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众生有各自的方便法门。但那些选择尊严的人往往对尊严有误解。有个词来形容一种人叫做穷横穷横，越穷越横。这其中的道理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冲突极端化，不过是以命抵命。我命贱，我怕谁啊！有种你跟我换啊。这时候，我们发现，众生平等的立法原则保护了弱者，换句话说，是弱者利用了这一原则。
有没有发现这其中吊诡的地方？一个人因为众生平等而保护了自己，却认为自己比别人差劲。感觉这其中的“人”被偷换了概念，都不是一个一以贯之的人。换做我，甭管你有金山银山，甭管你位高权重、甭管你这样那样，我不会跟任何人换命。因为我打心底里觉得对自己的尊重叫做自尊，对生命的尊重才使人有尊严。
如此一来，我就释然了许多。我突然悟到了一点什么，仔细一想，也不过是那位脱口秀演员的观点被我升级了一下而已：当我们还在谈钱的时候，我们就依旧是穷人。这个道理换个说法可能更具象一些：当我们感到自卑的时候才拿尊严说事儿。
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可能得到过这样的夸奖：这个孩子自尊心很强。这个孩子很有个性。这其实是个错误的鼓励。自尊心在作祟的时候往往就是为了掩饰自卑。我们不直面自卑、不探索产生自卑的原由，我们选择遮盖它、忽视它。难道这就是我们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科学态度吗？掩盖问题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欲盖弥彰。问题外化以后就是弱点，既是弱点，就一定会被攻击。
因为钱产生的自卑也是一样的。它会成为聪明人的猎物。我举一个很实际的例子。一位外卖小哥来到彩票店要购买一注彩票。卖彩票的柜员是一位经验老道的长期从业者。想办法让客户多消费才符合柜员的根本利益。小哥努力回忆着，含含糊糊地报出了一组号码，柜员当然听明白了，开口却说：“说什么啊？乱糟糟的。拿纸写过来。”外卖小哥虽有些不悦，但还是乖乖地把号码写在纸上递了过去，脸上堆满了克制和尊严。此时柜员抬头问他：“打几倍啊？”口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屑。外卖小哥那根敏感的自卑神经被触发了，开口喊：“打五倍！”口气相对于之前的唯唯诺诺变得硬气了许多。
外卖小哥借由这句高亢的“打五倍！”就找回了面子吗？
整件事情的实质就是一个聪明人用了一点心机赚到了一个笨蛋的钱。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永远都是聪明人在赚笨人的钱，或者让笨人为自己赚钱。人性中能被商家利用的弱点还有很多。商场如战场，雷区是很多的。但是自己的雷得自己扫，我就不臭显能能了。
回到钱这个话题上。我说钱对我很重要，这是贫穷送给我的礼物。它不可避免，属于弱可控因素。但当我为了过上更富裕的生活而拼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开始质疑奋斗的意义。几十年前，大家吃大锅饭，有人多吃几口都是在薅社会主义的羊毛。而如今，我想存几十万，我想买房子，这都成了每个人堂而皇之的奋斗目标。当然了，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多元和包容不是坏事。实用主义也没有那么可怕。况且还有鸡汤、毒奶、偶像和成功学大师的慰藉和洗礼。我只是在想，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最终会把人踩低到哪里？
那个礼物是个错误的信息。它告诉我，钱重要，人不重要。它促使我拿命换钱。它给我的默认设置是，只要我不足够有钱，我在有钱人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为了抬起头来，我就得拼命。但我既然拼了命，抬头有何用，是在寻找天堂的位置吗？
有没有发现，我之奋斗的深层逻辑跟穷横穷横的那些人是一样的。我只是想安然无恙地活着，与社会达到双赢。付出一些，收获一些。但那个礼物却逼着我去拼命。有个问题已经跃然纸上了，但我不想问，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问即有错，答就更错。我只想对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说:领教了，知趣了，谢谢。
我的坦然在于我终于接受了贫穷和粗糙这件事情，生老病死都会如约而至，都是必修课。贫穷和意外伤病等等是选修课，但它选中了你，你且听听它跟你聊些什么。我的坦然又在于我勘破了驱使众生附庸的致命怪圈：我们看轻了自己，把目光盯在外物上，进而更轻薄了自己，又为了看重自己，我们拼命去博取外物而不断消耗自己。用一位作家的话表述似乎更简练：人类总是不自信，并因此不断消耗自己，又因为这种消耗而再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