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偿？有偿？
志愿者活动，最显著的特点是不求报酬，否则就是与所谓“志愿者精神”想背离的雇佣与被雇佣的经济行为——尽管没有劳动合同。所以在人们的印象中，志愿者活动应该是无偿的。真的是这样吗？ 我注意到，在大学生志愿活动中，有一个硬性的数据指标，叫做“志愿服务时间”。目前中国的大学，对“志愿服务时间”都是有要求的，有的高校将“志愿服务时间“纳入考核，有的高校将“志愿服务时间“与毕业证挂钩。所以目前大学生志愿者参与志愿活动的第一目的，是获得“志愿服务时间”。 这个“志愿服务时间”，本来是没有价值的，它既不能兑换成现金，也不能用来交换。但是很显然大学生对“志愿服务时间”有强烈的需求，因而“志愿服务时间”对大学生群体而言，纯粹的“时间“就具有了价值。这就好像，纸币本身没有价值，但是央行规定必须使用纸币，而民众也需要纸币，所以纸币就有了价值了。 这样看来，志愿活动根本就不是无偿的。所谓的“无偿”只是从“是否支付工资”的角度谈的。对于大学生而言，志愿服务活动的对象承诺“支付”志愿服务时间，就等于是“支付”了某种“报酬”。另外，对于大学生志愿组织领导人来说，为什么大肆宣扬你们所做过的志愿活动，这是否有背于志愿精神，我不否定志愿者的价值，我赞扬志愿者的志愿行为，但这种赞扬应该来源于周围人，而不是志愿者本身，为什么不可以像雷锋那样，做好事不留名？志愿者做志愿活动是为了荣誉？为了赞扬？还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价值？，但愿只是为了最后一项，恐怕也不太现实吧。
有偿即合理？
如果要求大学生志愿者连“志愿服务时间“志愿服务时间都不要似乎有些不公平，引入“志愿服务时间”的评价体系，是一个聪明的做法：看上去，好像志愿服务对象得到了志愿服务，大学生志愿者获得了志愿服务时间，双方皆大欢喜。但是实际上，大学生志愿者付出的是时间与精力，收获的是“志愿服务时间”。“志愿服务时间“能用来干嘛呢？它本身没有价值，只是因为高校的强制性政策，才使之对于大学生来说具有了某种意义上的价值。我乐意把这个评价体系称为“阴谋”——既强制大学生参与志愿服务活动，又避免了被要求支付酬劳的尴尬，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就是剥削大学生的劳动——因为所谓的“志愿服务时间”，不过是空头支票。如果马克思在世，恐怕会惊讶于世上还有比资本家剥削得更彻底的怪象，而这怪象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中国的高校之中，背后是以“志愿服务时间”为核心的评价体系，驱使着中国千万大学生志愿者前仆后继地被”剥削“。 志愿者的两难境地：要么被剥削，要么浪费时间。我已经解释了为什么我称志愿服务活动为”剥削“。那么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大学生志愿者的尴尬处境。 大学生志愿者的两难在于：要么热情地参与志愿服务活动，即被剥削——除非是极其热爱志愿服务活动的人，否则这种被剥削感会时时伴随他；要么冷眼旁观，浪费时间。 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下，大多数人会产生惰性与怨言。曾经参加过一个志愿者的面试会，几乎所有面试者都被问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成为了一个志愿者小组的负责人，而你的队伍中有人对志愿服务活动产生了厌倦、懈怠的情绪，你会怎么处理？“我听到的所有答案都很可笑，所有面试者都希望以”纪律“、”服从组织“来要求这样的志愿者。但是不要忘了，在中国式的志愿服务活动中，任何人都没有理由要求志愿者”服从安排“。本来志愿服务活动是自愿的——我把”自愿“理解为”自愿参与活动并自愿听从安排“，也就是说本来是有机会要求志愿者遵守自己的诺言，坚持自愿服务的。但是现在核心问题出现了，没有人有理由对志愿者发号施令。我想那些支支吾吾说不出怎么处理懈怠情绪的面试者们，尚未触碰到这个核心问题。
核心问题
核心问题，在于强制性的“志愿服务时间”评价体系，违背了处于第一位的志愿者的“自愿”原则。 强制性表现在：第一、显而易见的，纳入量化的评价体系，对“志愿服务时间“提出强制要求。光从心理上，就极大地挫伤了积极性，使志愿者产生了被强迫的感觉。 第二、强制以“志愿服务时间“的形式向志愿者支付酬劳，这从根本上推翻了志愿者存在的精神基石，即“自愿不需要报酬提供服务”。无论一个志愿者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志愿行为都会被换算为“志愿服务时间“。看上去这能激励志愿者更多的参与志愿服务活动，但是除了少数不受这种”激励“影响、一如既往自愿提供无偿服务的人，大多数大学生会以获得“志愿服务时间”的量的多少来衡量这次志愿服务活动是否”值得“。这从根本上改变了志愿服务的性质。 第三、“自愿”原则的最根本来源是“自由”。对于大学生而言，是否从事志愿服务活动应该是个人的自由。但现状是：大学生别无选择。尽管高校一直在为强制性的志愿服务活动寻找理由，比如大学生应该以志愿服务的形式投身社会实践，对大学生的成长大有裨益。然而无论多么强有力的理由，都不足以剥夺大学生自由选择参加志愿服务与否，付出时间与劳动与否的自由。 很多高校用来为志愿服务活动伸张的理由是，志愿服务具有很强的社会效益，有存在的必要。真的是这样吗？
必要？不必要？
说实话，志愿者的存在是不必要的——我并不否定包括青奥会志愿者、奥运会志愿者、普通志愿者的付出，他们的志愿服务的行为是有意义的——而志愿服务活动本身并没有意义，甚至对社会可能有负面影响。 影响之一就是排挤了专业服务人员，降低了服务质量。很多志愿者涉足的领域，本来有职业人员在完成相应的工作，但是志愿者的参与排挤了这部分人，使他们丢掉了饭碗。而聘用职业人员的支出显然比招收志愿者多，志愿者只需要用虚无缥缈的“志愿服务时间”打发就好了，显然志愿者会更加被青睐。无形之中，工作岗位减少了。少支出的那部分报酬，也从GDP中消失了。 最主要的影响，其实是服务质量下降了。某些志愿者涉足的领域，职业人员完成工作是需要专业培训的。但是志愿者具有短时服务的性质，有时候根本来不及接受正规的培训就匆匆投入服务。我想即便是景区引导员、会展服务员，也是需要职业培训的，事实是很少有——或者根本没有。使用志愿者，结果是看上去节省了支出，实则降低了服务水准。 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要么放弃强制考核，要么“志愿服务时间“市场化。 放弃强制考核，无疑是最好的做法，还原了志愿服务的根本精神和意义，对志愿者事业不是抑制，而是推动。 如果坚持不放弃“志愿服务时间“评价体系，那就引入市场化机制好了。毕竟市场是有一定的自由性的。反正现在“志愿服务时间“具有了类似货币的属性，可以用来交易。不愿意做志愿的，与“志愿服务时间”富余的学生交易，在市场作用下实现人的自由意志的表达。对了，这样还能使大学生发家致富，何乐而不为？——开个玩笑。 为什么不直接取消志愿服务？因为中国没有健全的社工制度和劳动合同制度。我注意到，很多需要志愿者的单位具有两个特点：公益性和短时性。要么是公办事业，要么是公办活动。前者完全可以由社工完成，可惜中国没有真正的社工；后者可以招聘所谓的”临时工“，但是临时工在中国的境况，大家也能看到，归根结底，是没有健全的劳动合同制度造成的。所以目前，志愿者仍然是正式员工之外的重要补充。我肯定志愿者的价值。我说过，我丝毫不否定志愿者的志愿行为本身的价值，我赞扬他们无私奉献的精神。但是身处一个畸形的评价体系之中，我又为他们——也为我自己——感到不值得。尽管我讨厌这个说法，但是我悲哀地发现，志愿者事业没法进步，只能一届一届地靠”骗“来发展，归根结底，是个体制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