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18-04-01
妈妈是个其他都可以将就，对睡觉的地方却格外讲究的人，她不能忍受医院的床板太硬，被子不够柔软，又或者被子太厚太重压着她了，枕头太低脖子疼，总之，任何一个原因都可能会让她抓狂，并在接下来的几天时不时引爆。
大概是因为打了化疗以后不怎么舒服，她的睡姿总是千奇百态，自由奔放，连过来的护士往往都要感叹一番。
记得这次化疗的第一天晚上，由于下雨，哥哥没有把我的床送过来，因此，我只能和妈妈挤在她的小病床上。
本来就万分不舒服的妈妈，还让我占着她宝贵的睡眠空间，由此可想这有多过分，抱着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情，我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对自己都有些佩服，我就这么侧着身子，紧贴着床扶手，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动也没动过得睡了一晚，醒来的时候，腰疼到不行。
上午10点20分，感觉今天要写不出来了。
今天，我心中奇人排行榜第二位的阿姨住进了我们这间病房，她和她哥哥在病房里展开了一场比谁更大声，比谁更激动的辩论，互相指责对方脾气不好，对待家里人的态度有问题，我坐在旁边足足一个小时，只写了一句话，满脑子都是他们念的经。
旁边的阿姨被他们念的不舒服了，直让他们停嘴，自己头疼。人都是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显然她忘记了昨晚10点多，自己还在和门口的阿姨聊天，扰人清梦的时候。
今天貌似说了很多人坏话？好吧，既然要说，就说个痛快，今天就来说说在我的奇人排行榜上排名第二的阿姨吧。
和这位阿姨的缘分很神奇，在妈妈迄今为止4次住院中，我们遇到了3次，而第一次相遇是在妈妈第二次化疗结束后。
那时候临近年关，医院里空了大半，病人们不管治好没治好，都纷纷和自己的主治医生要求出院，只希望2016年的最后一天能和家人在家度过。
那时候，妈妈的化疗已经打完了，可由于血液指标太差，白血球不增还一直在掉，被医生禁止出院，只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的病友们一个个欢天喜地，收拾着东西回家去了。
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病房里渐渐只剩下我妈妈一人了。平时人来人往的肿瘤内科，突然变得有些落寞起来。
而在除夕的前一天，小护士却进来开始收拾病房里另外一张床，给它铺床装被子。
正在给妈妈打针的护士很是不解，问道:“怎么，今天居然还有人来住院？”
“是呀，今天住院，初一打化疗。”小护士转过脸来，只能露出的眼睛写着无奈。
“不会吧，初一打化疗？她为什么不晚几天呢？”打针的护士瞬间有些崩溃，“那天正好我值班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呀”小护士又转过头去，继续慢悠悠地铺被子。
那时候开始，我就对这位阿姨充满了好奇，这位专赶着来医院过年的阿姨究竟是何许人物呢？
阿姨终于在当天下午姗姗来迟，拎着简单的行李，穿的单薄，拖沓着步子，走进了病房。
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姑娘，你年轻，眼神好，帮我把衣领里的碎头发捏出来吧，扎着脖子太难受了。”
阿姨年纪不大，相对肿瘤内科这边动不动就六七十的病人，她还算年轻，看起来似乎很瘦，其实她比一般人都要更结实。
来病房的头天下午没什么事，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着了，尽管妈妈好心提醒她应该盖着被子，但被她以太热了为由拒绝了。
整整一个下午，没盖被子，不曾醒来过，她就保持着那个姿势，睡到了晚餐时间，然后一个咕噜爬起来，说是出去吃晚饭去了。
除夕那天，本以为会我们一家在医院过年的，结果多了这位阿姨，对，只有她一个人，从头到尾，她的两个儿子，儿媳，丈夫，连面都没露过，尽管过年团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般重要。
那天晚上，我们把带来的食物分了她许多，就这样一起跨过了这最特殊的一年。
接下来的时间，和我们混熟了的阿姨开始讲起了她的故事。
“老人家，你给我评评理。”每次她要讲故事的时候，就是以这样的句式起头的。
“我家那个人吧，懒上天了，我当初出去打工，他不肯去，也不想让我去，就愿意在家守着那点。”
“他在家就种了几棵白菜，还不愿意收，我回家一看，菜都在地里老了，我就想说，那就摘回家吧，看看能吃多少算多少，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回来以后暴跳如雷，说我多管闲事，把菜全都踩烂了，说烂在地里也不给我吃！”
“我小儿子出生不久我就出去打工了，家里两个孩子读书的钱全是我一个人出的，靠着我打工的钱，家里还盖了新房子。”
“孩子读书的钱他一分也不肯掏呀，说什么他供孩子吃喝，家里的生活开支他都还没问我要呢，还要在家看房子，要给他工资。”
“老人家，我跟你讲，说到那个房子我就来气，我回去看的时候，屋顶漏了个洞，地上都长青苔了。”
“我回家他饭都不肯为我做一次，都是只做自己的，生病这么久了，他也就来过医院一次，坐了一下就回去了。”
……
阿姨每次说起自己的故事，就打开了自言自语模式，她会一直说一直说，不管你在不在听，在不在回应，说到很晚很晚，她大概心里也苦吧。
她的生活有诸多不如意，至于为什么和丈夫的感情闹到这一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我认为，这大概不是一个人的错。
我开始是挺同情她的，妈妈虽说也同情，私底下却和我说过她的看法。
“这个阿姨呀，可怜没错，可是确实也做错了很多事，孩子还那么小，就抛下他们出去打工，还一走这么久，孩子的成长她几乎没有参与过。”妈妈说。
“再说她丈夫，看她的年纪，她出去打工的时候丈夫应该还很年轻吧，取了个老婆也像没有一样，这么多年，怎么不恨呢。”妈妈又说。
“所以说，她病了，孩子丈夫都不来探望，大概是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形同陌路了吧。”妈妈感叹地总结道。
妈妈的观念还是比较传统的，但我认为，大体上来说没错，一个家庭的维系需要时间，精力和钱，时间和精力都是越多越好，唯独钱，够用就好。
下午3点半，陪妈妈下楼去散步，她刚打完化疗，手脚无力，基本依靠着我的力量，走得颇为费劲，但难得她愿意，我也希望她多走走。
院子里的樱花开得非常灿烂，和上次化疗时看到的状态完全不同了，满树都挂满了粉色的花朵，以及，各式各样的内衣内裤，我们一边赏花一边赏内裤，顺便讨论下谁家的裤子这么旧了还不换掉，也算是别有一番乐趣了。
最神奇的是有人将裤子晾在路边的灯柱上，这样的高度，我也只有服气的份。
顺便说下，新来的阿姨也打呼噜，二重唱终于要演变成大合唱了吗？
今夜怕是难以入眠。
PS： 今天是愚人节，并没有被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