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梦里有个地方,没有闹市炊烟,没有复杂世界。有马蹄踏去,有秋月映照寒冷水面,有微风卷落湖边残叶落瓣,隐约星光的深邃,夜色静入空山。她闭眼沉下了水底,没有挣扎,凡世与梦里不同,美好事物就在不远处,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被现实砸的粉碎。
城北有家书店,老板陆楚言,白了半边的头发,下巴少许胡茬,他眼睛里有扇门,门里有遥远的故事。他想起时,总是燃起颗烟,望向东南的山。
楚言小时候父亲陆牧寅曾是镇上学校的老师,做得一手好诗,画了一手好画,与人和善,带出的学生也都个个出色,算得桃李满天下,对楚言的教导谈不上严格,却独树一帜,常给楚言讲很多故事,可以说楚言从小到大,最不缺的便是故事,父亲常感叹秋雨的淅沥与贪玩的落雪,他喜欢,说像极了楚言母亲年轻时。每每说到这时,他眼神仿佛总是故意避开墙上挂着得那把被岁月烧的变了色的竹笛。
“牧寅,你说那柳枝燃出的烟一路飘到天上,会被云拥入怀里了吧!” “嗯,可你看那烟还没走到云,就被风抢走了。” “那云怎么办?” “散掉。”
这是他们最后的对话。牧寅被红卫兵拳打脚踢的带走,眼镜碎落在地,身后的姑娘歇斯底里跪倒在那被夕阳染红的草地,在这红色的大地,它吞噬着所有的斑驳陆离,直到天也红极成了黑色,月亮也躲在黑云身后,不敢探出头来。
那姑娘好像哭得再哭不出眼泪,在漆黑的夜像冤魂一样飘回了家门,倒在门里,默不作声,好像睡去,又忘记了合眼。
“你像一个坚定的谎,像我心里不灭的烛,亮过星芒。”
在梦里,她穿上了红色的旗袍,牧寅掀起她的盖头,吻上她羞红的脸颊。
她把自己锁在房门里快四天,不思茶食,蓬头垢面,像被雨水砸碎了的百合,任人敲打房门也默不作声,最后房门被舅舅和牧寅的父亲撞开,将她抗起去了医院。
姑娘怀孕了,牧寅的。
她从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起,终于振作起来,她爱牧寅,她要生下这孩子,等孩子大了,等牧寅回来,等牧寅画下她和儿子,和她心里想要的生活。
第二年八月十一,阴雨天,婴儿啼哭,取名楚言。
有人传,牧寅被人活活打死,她听后,瞪圆了双眼,似笑非笑,径自走出家门。
九月初四,她留了张字条,溺水自尽。
1976年,牧寅回乡,楚言的爷爷从箱子里拿出了她的遗物交给牧寅。
她叫夕语,姓宋,那年她十四,性格像她母亲,像秋雨绵绵。夕语随舅舅搬到镇子里,来的时候散着湿漉漉的头发,身材娇小,见人头也不抬,黑发垂下的影子盖住半侧怕生的脸颊,手里握着把笛子,就那样死死的握着,像是要与那笛子融为一体,心间一动,笛声便响。
他们就搬到陆家的隔壁院子,来的时候牧寅趴在院墙上看,眼神一直没从夕语的身上移开,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孩,像清亮的雪,时又像蓝色的烟,牧寅失忆,他忘了自己还在院墙上,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并没觉到手肘和脚踝的痛,眼里脑里还满是夕语的身影,直至他死去,合了双眼,淅出最后那行五十多年的泪。
【小说】流云未散,夕阳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