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管理层面视线外是赤裸裸的丛林生存法则。
囚犯之间暗地里是弱肉强食,强者统御弱者。
而强者也只能由武力决定。拳头决定地位。
许地生常年在农田里劳作练就的粗壮双臂和钢铁般的拳头,眨眼间就把欺负他的两个小喽啰也撂倒,躺在地上不停地哀嚎。
金龙先是吃惊地张大嘴巴,他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土小子发起疯来是如此的彪悍勇猛。在许地生冲向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危险,一边赶紧往后面躲,一边指挥一帮小喽啰围住许地生。
好虎架不住群狼。眼看着许地生要吃亏的时候,近两天一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另一帮伙老大野狼说话了。
“好了,各不相欠,都收手吧,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野狼声音低沉,目光阴鸷,但他的话有种无形的威慑力。
“和你们无关,少管闲事!”金龙咬牙发狠,警告野狼这伙人,做出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
野狼坚定地要管这闲事,毫不犹豫地带着他的人逼上来,双方剑拔弩张,对峙了几分钟,金龙预感到了自己不会占到便宜,知趣地败下阵来。
他悻悻地向许地生做了个凶狠的手势,就去安抚黑熊和那两个还倒在地上哼哼的小喽啰了。
许立生自然就成了野狼帮伙里的骨干。这些囚犯送他个绰号“拳头”。
原来势均力敌的两大帮伙,有了许地生这个狠角色的加入,实力大增,在监狱里成了第一大帮派,无人敢惹。
本来这两大帮伙里,野狼帮伙就相对温和,不大惹事,许地生在监狱里反而能平静地度过刑期。
许地生一个朴实的农村孩子,服刑期间同样显出了他善良规矩的本性,干活肯出力,从不违反监规。监狱管理人员对他还比较放心,很多在外面干的活都安排他去,许地生也从来没有辜负过这种信任。于是,顺利地又减了两年刑,提前出狱了。
许地生出狱一回到村里,就到墓地祭拜母亲。她在母亲的墓前长跪不起,向母亲述说离别的痛苦,忏悔由于自己的冲动,害得母亲贪病交加过早离世。祈祷母亲安息。
村里的尚书记来看许地生。言谈中,许地生明显感觉到他怕许地生报复那家邻居。那家邻居在当年发生冲突后就搬到村头去住了,尽管离许地生家宅很远,但听说许地生出狱,还是吓得连屋都不敢出。
许地生本来话就不多,这会儿更是惜字如金。尽管尚书记跟他说得口干舌躁,他也只是偶尔地哼哈一声,嘴里不多吐一个字。尚书记发现,许地生虽然不说话,但和以往明显不同,不见了以往怯懦卑微的神态,举止变得深沉了,甚至还有点神秘莫测。
尚书记摸不清许地生心里在想什么,心里还真有点迷惑,甚至有点儿发毛。他心里也有愧疚,当年许地生入狱后,村里对许地生的母亲没有什么照顾。但当时对犯人家属也不敢有照顾啊,尚书记一直想向许地生解释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许地生告诉我,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有意地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心里没底。
我明白,这也是许地生的一种报复方式。
其实在许地生出狱前,监狱方面的管理人员就特意郑重地找许地生谈话,针对他的思想心理状况进行疏导,诚恳地告诫他,报复行为更是对自己的伤害。希望他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势下重新塑造自己,万万不能重蹈覆辙。他听进去了这些忠告 。
村子里的家,村子里的一草一木,村子里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触景伤情,他不想和尚书记多话,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自己的生活。
料理完家事后,许地生在一个天还未亮的早晨,趁村里人还在熟睡,只身悄然地离开了村子。
他到了县城,随便在火车站和没人居住的破房子栖身。他想找个活干,但找到的都是零零碎碎的一些粗活。
许地生毕竟坐了八年牢,刚出狱要顺利融入社会还要有个过程,但改革开放的社会氛围给他提供了契机。那个阶段,他的生活历尽艰辛,最大的生活目标就是能生存下去。
此时“脸面”这个词儿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为了能挣到钱活下去,什么脏活累活他都干,什么苦都能吃。有时,实在找不到活干没钱吃饭了他也乞讨过,在垃圾堆里拣过食物。但他坚守底线,绝不偷不抢,不干违法的事。
在灯红酒绿的县城,看着衣着光鲜的城里人,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就是一只无足轻重仿佛谁都可以踩死的蚂蚁。
但蚂蚁也有尊严,随便踩也要付出代价。
东北的季节四季分明。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县城里满街是卖大白菜的,东北人家里这个季节都要买很多白菜回家存储,既要在大缸里腌酸菜,又要存新鲜白菜,家家忙得不亦乐乎。
有单位管着的人,单位的同事帮着往家里运白菜成了惯例,今天大家帮你家,明天再帮我家,单位福利好的,甚至还可以把买白菜作为一种福利送给职工。没有单位管的人,就靠自己蚂蚁搬家似的往家里搬,有时也要求人。求熟人的,干完活往往请吃顿饭;不熟悉的人,往往给点买烟或酒的钱来还这个人情。
因此,中国人历来有种“单位依附现象”,没有单位,感觉就像没了根,没了依靠。
这一天是少有的好天气。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暖融融的阳光,既没有夏日的火辣 ,也不像冬日那样软绵无力。走在街上,美美地享受着日光浴,心情都分外敞亮。
许地生尽管饥一顿饱一顿地生活艰难,但今天走在街上心情也少有的好。
他在一处卖白菜的点儿停下来,想揽点力气活干。
这时,一个胖墩墩的中年女人问他:“给你五毛钱,帮我把这一车白菜运到家行吗?”
许地生二话没说,就接过了装满一手推车的白菜,跟着这个女人往他家推。
那时房子基本都没有电梯,那家又住在五楼,许地生一趟趟的总算把白菜都倒腾到他家了。那女的又说还有一口大缸在楼下要给扛上来。许地生犹豫了一下,没说话又帮她扛上来了。那胖女人又是东又是西的,支使许地生忙活了好一阵才干完。
干完了活,那女人在掏钱时却磨磨蹭蹭,在衣袋里抠搜了半天才拿出三毛钱说:“就这三毛钱了,你一个大小伙子干点活又累不着。”
没待许地生说话,她转身往厨房去了,边走边说:“我看你是农村到城里找活干的吧,挣点就行了。我这还有一个馒头你拿去吃吧。”
就见他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好像找不到了,接着又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弯腰在倒垃圾的桶里拣起了一个馒头,用手拂掉沾在馒头上垃圾,出来递给许地生。许地生见那馒头上已经长了绿毛发霉了。
她见许地生不接,还说:“扒了皮吃就行,里边没坏。”
许地生目光定定地盯住她,胖女人有点儿不知所措。许地生一言不发,转身走了。他到胡同里用地上的破报纸包了两包狗屎,回来又敲开了胖女人家的房门,仍是一声不吭,在胖女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狠狠地把一包狗屎甩到他家屋里墙上,一包转身下楼时甩到房门上,顿时屋里屋外都弥漫着浓烈的臭味。
听许地生讲到这里,我憋不住哈哈大笑,又不由得直摇头。
这也就是许地生。他饿急了可以到街上的垃圾箱里去捡食物,但面对这种侮辱,他会做出激烈的反应,如果对方是男人,他维护尊严的方式就应该是拳头了。
在县城里游荡了一段时间,许地生始终没有找到较为稳定的活干,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有一次,几天都没有找到活干,二三天都没有像样地吃过东西了,饿的有点头晕眼花,就蹭到一个小饭馆,在里外转来转去,拿不出一分钱,可怜巴巴地望着,只盼着拣点谁吃剩的残羹剩饭能填填肚子。
这时,有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女人和她男朋友模样的男人看样子是吃完了饭,两人离桌到洗手间去了。
许地生实在是饿急了,坐过去拿起桌上的剩饭剩菜就吃,可是没吃上几口,饭店的服务员就来赶他,正纠缠间,那一男一女从洗手间出来了。
那个时髦女人很恼火,张口骂道:“臭不要脸的,穷疯了!” 抓起桌上的一个盘子连剩菜带盘子砸到许地生的头上。
许地生本来就昏头昏脑,浑身无力,被这个刁蛮的女人又一盘子砸在头上,瘫软无力地摔倒在地。碎裂菜盘子的犀利边角把他额头眉角处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
饶是如此,这对男女仍不放过,两人对瘫倒在地的许地生没头没脑地乱踢。
这时邻桌有个中年人看不过眼了,他过来拉开这对男女:“呀,别打了,头都打坏了,出血了呢。小伙子看来是饿急了,吃你一点剩饭剩菜嘛,何必呢。”
那男的住了手,女的却对中年人嚷嚷起来:“关你什么事!我还没走,他就来抢饭吃,我嫌晦气!你想做好人你买的饭菜给他吃啊。”
中年人伸手向下压着,息事宁人地说:“好的,你们别打了,我买给他吃。”
那女的不依不饶:“那我们的都让他给吃了,你也给结帐啊?” 她听出了中年人的南方口音,有点儿欺负外地人。
中年人说:“好的好的,都我买单好了吧?”
那里的餐馆点完菜就交钱,这对男女其实都是结过帐的。这女人毫不客气地接过中年人递过来的饭钱走了。出门后那女的还回头嗤笑,向男的在兴奋地说着什么。
那一对时髦的男女走后,中年人让许地生坐到桌子上又加了饭菜,让他饱餐了一顿,临走又给他留下一百块钱。
许地生感激地流下热泪,跪在地上给他叩头谢恩。
中年人扶起许地生,拍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看样子,你只是暂时遇到了难处。我也曾经有过这种时候,人这一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也许换条路走就能过去了。”
中年人走后,许地生从饭店里其他人口中得知,他叫郝强,是外地人,刚刚在县城东头开了一家贸易公司。
许地生心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位恩人,记住了他说过的话。
(未完待续)
文/鹏城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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