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国庆节。杨曼如取消原来和朋友结伴去云南的计划，一整天都呆在家里。明天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小城的大喜日子。无可事事，便又重看了《魔戒》，也只是九点多，太早了，不到12点根本无法入睡。百无聊赖地，她打开了知乎。她的账户名叫九尾。那是她最喜欢的日本动画片里面的角色。翻着翻着网页，突然听到有人提问“被很多人追是什么感觉的？”她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好像是特意向她提问似的。不，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她。她拉开书桌的键盘，打起字来回答：“初高中都是受追捧的女生，几乎班上每个男生都喜欢过我，只有一个人没有。那时候很关注自己的发型，服饰，虽然和其他女生一样都是短发，校服。走到那里都觉得有人盯着你，小声议论你。经常收到情信。因为很多男生喜欢我，就算成绩不算很优秀，仍然被选为副班长。总有男生远远地跟着我回家。生日那天，收的礼物很多，可是我从来不知道是谁送的。总有女生莫名其妙地讨厌我，公开地或是背着我，说着我的各种坏话。这样说，好像还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要说遗憾的话，我喜欢的人没有喜欢过我。”
字敲完了，竟觉得有点疲倦了，脸也没擦护肤品，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杨曼如醒来时发现太阳已经晒到床沿了。慌忙抓起手机，开机一看，已经十点多了。糟糕，说好今天要去帮忙做兄弟，接新娘的。刚把头发绑好准备去洗脸，电话响了。是赵弘文。感觉要挨骂了。开了免提，果真。“说好的五点一块布置花车呢？！迟了五个钟还见不着人。人家新娘都要接回来了！”杨曼如抓起手机，跑进厕所，手机放到洗手盆旁边的架子上，一边挤牙膏，一边问：“真的假的，这么快接回来了?”“哼，难道还等你。你在干嘛？”“刷牙。真接回来啦？”“哼！十分钟之内下楼！”“等我！15分钟！”“不行，10分钟……”杨曼如用手指点了一点红色的挂机键，越是听着他吵，就越快不了。匆匆忙忙地洗个脸，便跑回房间，差点撞到了正从厨房走出来的老妈子。“跑什么啊。”“赶时间。”来不及跟她解释了，三两下在梳妆台前坐下，快速地擦了点保湿和防晒。本是穿昨天已经挑好的连衣裙的，可是望望外面的大太阳，杨曼如果断地拉上窗帘，换上了牛仔裤和白衬衫。拉开鞋柜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那位褐色的英伦风低跟小皮鞋。
旧式小区，六七栋楼房，只有第二栋的第一层是四面都空着的，可以摆放寥寥可数的车，其余的全停在小区内的过道上。弘文的车就停在楼下。也好，省得走。他真把三栋全当作曼如家的，那辆银色天籁就这样横放在楼梯口前面。弘文正在抽烟。“快开走，又要被说了。”说完，曼如快速地坐到副驾驶，绑好安全带。弘文走到楼梯门口的垃圾桶，掐断烟头，坐回车里。“骂就骂吧，反正我是来接你的。”“你定是黑了心的，老想着冤枉人。”弘文一副高冷的样子，不理她。曼如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装了，心中不觉好笑，仍然耐着性子致歉：“对不起了，赵大公子。你大人有大量，饶诉小女吧。小女懒惰，觉悟低，没责任心。对了，你这还有水吗？”刚才也是匆忙，竟连口水要来不及喝。弘文白了她一眼。“后座那个箱子。”曼如便要转身伸手去拿。“手那么短。我来吧。”曼如坐正，“哦”了一声。接过水后，曼如就“咕咕”喝了半瓶。“我这车子的水都是你喝光的。”弘文抱怨道。曼如看着车子驶出小区，好言相劝道：“心放宽点。我心里可都惦记着你的好呢。明天来我家，糖水酬谢你。”“算了吧。我有透视眼，可以穿皮过肉，看透你心。”“我们感情那么好，不讲这些的。赶快走吧，都要快被你耽搁了。”弘文“呵呵”几声说：“委屈的总是你。”
他们去到新娘家时，大家正在新娘的房间了，围着逗着新娘新郎。小诚一见他俩来了，立刻拨开人群说，“这两位也是我的兄弟，他们帮我们顶上。”他俩自知迟到理亏，连忙积极地帮着喝了两杯白酒。还好杯子小的离谱，要不曼如准当众喷出来。Dmni it!白酒真够难喝的。弘文这这种场合最仗义，怎样捉弄都心甘情愿，又是穿只挤得下三只脚趾的高跟鞋和女方姊妹赛跑，又是嘴唇涂满口红和另一个兄弟嘴对嘴。快把曼如恶心死了。奇怪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她退到了客厅里。客厅也人满为患。又走到走廊。又是挤，又阵阵烟味。她想下楼去，找个地方坐坐。昨天坐着看了几个小时的书，腰真痛。是要老了吧！曼如走路的时候，只看着地板，从不看人。看了也是白看。她三四百度近视，又不爱带眼镜，不栽到眼前，都看不仔细。楼梯很窄，最多三人并排过。不知怎地，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习惯反应。“对不起。我撞到你了。”她致歉，却不抬头看人。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彼此都清楚是谁先撞上谁的。但先道歉总没错。曼如又走下几级楼梯，才听到对方答道：“没关系的。”是个男声。有点熟悉，又好陌生。谁呀。她没有停顿，一口气走到了一楼。
十月的广州还像夏天的样子，真该谈恋爱啊。才走了几层楼梯，便出了一身汗，她可不愿再动了。运气很好，楼梯口就有间士多，还卖糖水。她挑最里面的桌下坐下，要了一瓶维他奶。她去到哪里都喜欢点不冻的维他奶。有次在酒吧，弘文捉弄她：“你可以点个维他奶啊。”“真的吗？”她统共也不过去了三四次酒吧，竟信以为真。小城怕她出丑，一如既往地关照她，为她点了瓶水。99元一瓶矿泉水，喝的都是疯子。她自己也这样说。弘文经常讽刺她无趣，来到酒吧也不喝酒，做什么去。酒精对皮肤不好。她的解释也合情合理。女孩子喝酒的确不好。小城总是护着她，这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今天都要娶妻了。曼如脑子里都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人在年少的时候迫切希望快快长大，成年后都恨不得回到童年去。可是过去总是回不去的。曼如从没想过，那个内敛的，说话总是脸红的男生，竟比自己早结婚。世事果真难料。
弘文又打她的电话。“你该不是在哭着没嫁出去吧！快回来，大件事！”整天说着这些无谓话。不过被刚才上楼梯的每个人都看够了，真是该上去了。
弘文在四楼楼梯口等着她。一见她上来，便拉着她进屋里。“看看，谁来了。”她看着面前高大的男生，有点迷惑。没戴眼镜，三米之隔，仍然看不清楚。只好摇头。“好好戴眼镜呀亲。真是作死。”弘文摇着她的头说。“这是肖见。记得不？肖见！”这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外。从没想到，十年后的重逢，她竟然认不出他。迷糊的视线中，好像隐隐约约中，他对她咧嘴笑了笑。她从前从不敢和他面对面说一句话，如今却能落落大方地说着客套话。“你好。好久不见。刚刚没认出你，不好意思。”其实到现在她还是没看清他的样子。对方又是一副愕然的样子，“你好，真是很久不见。你还好吗？”很好啊。谁要笨得在不相熟的人面前吐槽生活。她本应该再客套一点，回礼性地问一句的，例如，国外生活好不好？你拿了几个学位呢？问来做什么。她心里想到，嘴也不愿动。两人又无话了。跟以前一模一样。
好彩弘文总是会救场。他抱着肖见的胳膊，谈笑风生地说了一大堆话。曼如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向来如此。每次弘文都指着她的头大骂：“老是走神，谁要请你做翻译！”曼如反讽他：“嗬，多的是了。”她也知道精神老是放空，真的不好，也试过做同传的时候吃过苦头。可是老改不掉。真像她平日无聊独处时，总爱摸耳朵。可公众场合她还是懂得分寸的。
陆续过来很多人，都是同学，有高中的，有初中的，她打了招呼，却没有聊天的心思。罢了，也是些无趣的话题，不过是“在哪发展啊”，“你那车多少钱入手的”，“你在哪里买了房子”，“你酒席哪里摆”，“小孩多大了”。都是些人生大事，谈多便俗气，人生剩下的乐趣也更少了。
下午三点，还没米进肚。曼如和弘文来迟了，没赶上午饭。饿了大半天，曼如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了。恳求弘文：“别和我说话。”弘文也是饿，逃到外面去抽了很多烟。回来带着两块巧克力，悄悄对曼如说：“先顶顶肚子。”曼如真是饿怕了，三两下吃完。好歹又可以撑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