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武侠”而言,这是个悲凉的时代。
当金庸封笔古龙逝,纵然江湖上还谱写着《英雄志》。但毫无疑问,在快餐文化盛行的当代,已经鲜有人,能慢下来,品一壶江湖上悠远悠长的清茶。
并不遥远的经典武侠,就如同还飘香在江湖的好茶,长在云雾缭绕的山上,在最佳的时间采摘,经过精心烘焙。有懂茶的人来择水选器,并用心品尝。然后芳香四溢,回味无穷。
但是,这个迸发出一种病态的生机勃勃的时代,懂茶的愈发少了,懂“武侠”的人,也愈发少了,于是,好的武侠小说埋在书店不起眼的角落,落满尘埃。
听,“武侠”在悲鸣。
“武侠”,是华人世界独有的文化。
它起于墨家,浪荡江湖之上却心系天下;它并列儒门,文者为儒,武者为侠;它共融于佛道两教,重义而轻利。它是华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武侠”,不单单是神乎其技的武术技艺,不单单是飞檐走壁的来去自如,更不单单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肆意妄为。他是一种文化,一种精神,一种民族的象征,一种独属于中华民族的民族情结。
这种情结一直都在,甚至正迸发着更加强烈的呐喊。
可这个时代啊,屏蔽了“武侠”的呐喊。江湖上的那杯茶水早已经凉了,不见有人来续。
听,“武侠”在悲鸣。
“武侠”,是一曲浪漫到令人心醉的古风。
所以,初相遇便误了终身的杨过,空荡荡的袖管飘着,一等就是十六年。
所以,盗中香帅,斜躺在小船悠悠中,手边白玉杯中的酒还透着光芒,船舱内有知己佳人,活色生香。
所以,“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的狂侠抚琴,天骄吹箫,魔女舞剑,共击水三千里。
所以,一日路经江畔危崖,息姑娘见崖间有鲜花迎江风怒放,悠然摇曳,为之心醉。戚少商仗绝顶轻功,飘然下崖,拈花复扶摇而上。危石嶙峋,江水奔腾,而少商倏忽来去,面色未改,只为佳人一笑也。
这一曲古风,真真是浪漫到极致。
有江水奔腾,有月下花前,有风流名士,有英雄少年,有如玉佳人,有难忘红颜。有女儿红入口面色潮红,有雨前龙井飘香心神俱醉。
可它太浪漫,浪漫的太缓慢。一字一句,一帧一幅,都从月华中采撷而来,都挂满了星夜的露珠。
在这个上了床都不一定知道对方姓名的混乱时代,读者或许更愿意看一见面便宽衣解带。大家每一步都走的极快,早就忘却了停下脚步,回味一下缓慢而古老的浪漫。
好的“武侠”或许就像是一道精致的淮扬狮子头,从选材到制作,每一步都极其讲究,要耗费无限心力。可这个时代雨后春笋般涌现的言情或者修真小说,就如同快餐店的汉堡,仓促而就。
可极富讽刺意味的是,更多的人愿意走进快餐店点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一个汉堡而解决一餐饭食,却不愿怀着崇敬与敬畏的坐在精致的餐厅里,用心去品味一道工艺复杂,色香味俱全的淮扬狮子头。
“武侠”,有一把浪迹天涯快意恩仇的剑;武侠,有一碗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肝胆相照的酒。
于是,重情重义的江南七怪生死相依,为一句话千里赴蒙古,一住就是十八年!纵然不曾交给郭靖绝世神功,但却把侠义和信诺相传,方才成就一代大侠,万人敬仰!
于是,一身白衣的西门吹雪三天内顶着烈日奔驰千里,只是为一个陌生的人复仇。“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剑刺人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总能看得见那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
于是,至情至性的白发魔女练霓裳,心碎远赴天山,在隐居天山之际却仍不忘侠之本色,调教飞红巾哈玛雅,助天山各部抵御清军。
于是,有一双碧眼剑法通神的冷血,十八岁时为了要擒住一武功极高的混世魔王,躲进那魔王的魔窖里十一天不言不动、不饮不食,抓住一个仅有的机会趁那魔王不防之际给予致命的一击,名捕大燥于天下。
可这个时代,那么热衷于群居生活的人们却变得惧怕真正的友谊,口头的承诺跟心底的话之间有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他们只是拔出了那么快意恩仇的剑,却忘记桌上那晚一诺千金肝胆相照的酒。
“武侠”,在黄昏的倒映下,有一个又一个萧索而又落寞的背影。
终于,风姿绰约的黄药师,一个人在桃花盛开的海外小岛,风吹起了他的青色长衫,带走了他箫声中难掩的寂寞思念。
终于,文武双全的小李探花,远赴关外,就着消愁的酒,压着思念的折磨。
终于,毒手疯丐金世遗看着怀抱中的厉胜男天人相隔,此情可待成追忆。
终于,最易动情的无情公子在夕阳下越走越远。
黄昏下的寂寞越拉越长,真真是道出了现代人的生活状况。可现在的人们,终于,学会了逃避。那些红极一时的修真网络小说,哪一个男主角不是妻妾成群,哪一个佳人不是终得良缘。可残缺,更有一种直击人心的美。只是这份只属于“武侠”的残酷的美,被麻醉在酒精里,不愿再有人去品尝。
“武侠”,它有着底线,有着约束,有着家国天下和民族大义。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先生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一语道破侠客的最终含义。木讷甚至有些蠢笨的郭靖,为了心中大义,襄阳城上竖起了家国天下的大旗。中华神州,自此脊梁,不曾弯曲。
哪怕一向信马由缰的古龙先生,也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是刀光剑影中,他笔下的楚香帅,也从不曾杀过一个人。这苍茫世间,若连一个人的生命都不去尊重的话,这个江湖,哪里还值得驻足。
梁羽生先生用一支笔,开启了名士武侠之先河。于是他笔下的第一名士第一贵公子张丹枫,在内忧外患的深重危机下,凭一身惊人武艺、滔滔辩才;肩负国家民族重任,奔波于塞北中原之间,屡建奇功。
以名捕之名名满天下的,除了温瑞安先生之外,还有他笔下的四大名捕。铁手一名,自此代表了温和有礼,正直谦厚;胸襟磊落,豪迈坦荡。
这些犹在眼前的名家笔下流露出的,是华夏由来最美的“武侠”形象。有底线的自由和奔放,有规矩的纵酒和欢唱,描绘了一个又一个重义轻利,重亲情讲有友爱,互助互利的侠客形象。他们知己满天下,他们一诺千金重,他们肩扛家国天下,他们存在的江湖,成了我们精神上最美丽的乌托邦。
“儒家”入世,“道家”出世,“佛家”不理世事。华夏传统文化在这三家之言之中摇摆,不一而是。幸好有“武侠”在,他由市井之中傲然而出,做到了出世与入世的完美结合。
纵然书本上从不曾体现,但毫无疑问的是,从某种角度而言,中华民族的四大传统文化,必然是:武侠,儒学,道家,佛教。
可是,这个飞速前进,蓬勃发展的社会,病了。
病的开始放弃底线,病的开始欲海横流,病的开始无法慢下来品一杯茶水。
病的开始忘记了“子曰”,忘记了“老庄之道”,忘记了“因果循环”,也忘记了“武侠”。
听,武侠在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