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的说法:只有能驾驭长篇小说,才是当之无愧的小说家。
这种武断,与一般人对作家的想象一致。惭愧,这种说法也颇合我意。
可以想见,此次会上结识杨君,于我是多么愉快的事。
真了不得或真了得,杨君一操手就是长篇小说,而且三部系列,合起来一百万字!这真是自学成才,直接成才呀。出道就成熟,没有或长或短、对有些人则一辈子都难望超越的“文学青年期”。遗憾,他在发言时谈的作家经历,不如他写的稿子精彩,而稿子又不如他与室友讲得生动。
他在房内大踏步前后走动,语句快速,伴随着上下翻舞的手势,偶尔停步,快速在手提上点开网页,扬首四顾,向大家证明:三部长篇系列小说有三十万点击率,几十或几百网站转载,多家报刊包括他现时落脚的澳大利亚几大中文报刊连载,这种政治间谍小说,中国从未有过,且至今后续无人……令人敬佩得晕头转向。
这是热诚不是虚浮,就如人精悍却不短小,不为其他,只为交流。
杨君的精悍和热诚,表露在会议的自始至终,会议开幕这一天,他在机场等待整整一天接人;最后一天笔友观光市容,回程是他张罗的,借车、定集合地点、定联系方式,几个笔友晚到半小时,他硬是让司机围着半岛酒店一遍遍转,直到所有人会齐。他预先垫付二千多元车资,回收一半不到,他没声张。
为人无话可说,唯一,我想与杨君讨论的,就是他对自己这三部长篇系列小说的命名。
我不懂什么叫“政治间谍小说”,按我的理解,这种分类不通。我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来自我自己读间谍小说以及各类间谍纪实著述的认识。
我读间谍,已有几十年,且至今仍保有继续读下去的浓厚兴趣,旁人奇怪,自己也奇怪。读之外,还搜藏,如果加上侦探、警匪、推理、惊险、悬疑等等小说以及纪实著述,已积有上千本,包括一百余本英文的。我给学生开相近的选修课,也写过文章,如“共产党漂亮的间谍战”,如“间谍的正义——假设下的议论”。顺便说说,前一篇,一个小官僚连名字都不能接受,意思是,共产党怎会搞间谍?愚蠢如朽木粪墙,我无兴趣开导。后一篇传阅了几个朋友,却无任何回应,是有意不回应,我无话可说,只得上网。
或许从来就是,现代专业化社会尤甚,“专家”是对人的赞扬,可我自来就不喜欢什么“专家”,生活如此丰富,一辈子陷于一个专业,不冤曲了人生?不过,若论读间谍小说,我大概可算一个“专家”。
西方战后,大众文化迅速崛起并弥漫于整个社会,通俗小说是其主要内容之一。通俗小说可分两大类,一类情爱,另一类就是侦探、警匪、推理、惊险、悬疑加间谍。不过,就平均水准而言,后一类中,间谍小说是其中写得最好的一种,将其置于这一水平、境界良莠不齐的大类之中,委屈了,如格林(Graham Greene)《人性的因素》和《我们在哈瓦那的人》。格林不专写间谍小说,当代最杰出间谍小说作家当推勒·卡雷(John Le Carre),早期的《寒风孤谍》、《莫斯科情报所》、《伦敦谍影》,冷战后的《巴拿马裁缝》和《危险角色》等等,不但是第一流间谍小说,同样是第一流小说,无论你以什么标准衡量。《纽约时报图书评论》曾有言:勒·卡雷向所有英语作家提出了挑战,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上升为经典作品的一个标志,就是收入教科书,《新概念英语》第四册有勒·卡雷文章,也是其中惟一谈创作体会的一篇。
“政治间谍小说”,间谍小说还有不涉政治的么?不说冷战为背景的间谍小说,就是其后的以色列反恐(《危险角色》)、第一次伊拉克战争(福赛斯 [ Frederick Forsyth ]的《上帝的拳头》)不是政治?至于政府和情报界忽视人性、为追求政绩和内部纯洁而牺牲小人物(《人性的因素》、《巴拿马医生》),更是政治。若说小说中有较大篇幅写政治,那何不干脆叫政治小说?因为其中有间谍?那王力雄的《黄祸》,其中不也有间谍,而且刺杀总书记,不更应称“政治间谍小说”?
杨君口口声声汤姆·克兰西(Tom Clancy),三部小说中也多处提到,不知这一名称是否从克兰西而来。我看过克兰西小说,却没注意对其的命名。若有,我想也是少见多怪者的胡乱命名。依我之见,克兰西与英国福赛斯一路,其小说却要比福赛斯低一个档次不止。福赛斯小说注重情节,场面广阔,极具观赏性,在人性描写的深度上,却不及勒·卡雷,不过比克兰西那要绰绰有余了。福赛斯小说,这个那个的名目不少,却没见“政治间谍小说”这个名目。
这点意见,不知杨君以为然否?
承杨君不弃,他将随身带来的三部系列中的两部送我阅读。回程和返家之后的几天,这两部小说成了我的主要读物之一。
杨君的好意是既请我欣赏也让我评论,可系列中间的一部我还没看。想不到,我这里尚未考虑妥当,杨君又有新招——新招术和新召唤也,他要我先放下“政治间谍小说”,改读他的最新作品《伴你走过人间路》。这是杨君记述自己陪伴患白血病母亲的前后过程以及所引发的对生与死的思考。
我听召唤,五小时,半包烟,一气读完了这部十几万字的纪实作品。
从间谍到生死纪实,跨度如此之大,后一部纪实作品还是令我大起感慨,感受复杂得一时理不清。杨君所面临的现实,可说残酷,母病未痊,老父亲又患上了脑瘤,福不双至、祸不单行的俗语算是落到了他的头上。杨君没被击垮,他毅然将父母亲带离随州——谅我不敏,不知这个小城在湖北哪个方向——进军广州,尽其所能寻找最好的医疗,伴随——更准确地说——率领着父母共同作一场殊死搏斗。
从虚构到写实,在杨君既是文体,也是当下。
杨君邀我一起作生死之旅探求,我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