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作者保罗·乔尔达诺是一位粒子物理学博士,在他25岁时出版的这本处女作《质数的孤独》中也多少透出理科生的气息,比如马蒂亚用数学的方式思索日常生活、文章页码以质数编排等等。在叙事手法方面,这篇小说以小节为单位在爱丽丝和马蒂亚之间交替转换着“叙述焦点”,对于像这样需要展现两个人的生命轨迹的故事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不错的手法,然而文中出现了一个错误,就是33、34节连续两节展现马蒂亚的生活,而35、36则是爱丽丝的生活,这一点是让强迫症无法忍受的。
从故事性来看,这本小说只能算勉强不错。诡异的是,乔尔达诺凭借《质数的孤独》获得意大利最高文学奖“斯特雷加文学奖”并成为其最年轻的加冕者。要知道,多年前翁贝托·埃科凭小说处女作《玫瑰的名字》也获得了这一大奖。然而这两本书高下立判。
这本书出版后在销量上取得了惊人的成绩,我想与书名有很大的关系。其实书名本来是《在水中,在水外》(In and out of the water),这个名字在故事中也有很合理的解释。但被编辑改成的《质数的孤独》显然更好,只要罗列一下那些书名中带孤独的小说便一目了然:《过于喧嚣的孤独》、《百年孤独》、《孤独及其所创造的》、《心是孤独的猎手》、《因为孤独的缘故》。
至于什么是质数的孤独,书中解释说:“质数只能被一和它自身整除。在自然数的无穷序列中,它们处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所有数字一样,被前后两个数字挤着,但它们彼此间的距离却比其他数字更远一步。它们是多疑而又孤独的数字。”
甚至,这本书还意淫了“孪生质数”的概念。
在质数当中还有一些更加特别的成员,数学家称之为“孪生质数”,它们是离得很近的一对质数,几乎是彼此相邻。在它们之间只有一个偶数,阻隔了它们真正的亲密接触,比如十一和十三、十七和十九、四十一和四十三。假如你有耐心继续数下去,就会发现这样的孪生质数会越来越难遇到,越来越常遇到的是那些孤独的质数,它们迷失在那个纯粹由数字组成的寂静而又富于节奏的空间中。此时,你会不安地预感到,到那里为止,那些孪生质数的出现只是一种偶然,而孤独才注定是它们真正的宿命。然后,当你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却又能遇到一对彼此紧紧相拥的孪生质数。
坦率地讲,这种想法我不得其解。我能感觉到它逻辑上的强词夺理与表意混乱。但本文我不想对此多作探讨。我想说说孤独,特别是马蒂亚的孤独。
爱丽丝小时候在一场滑雪事故中摔伤了腿,使她成为一个不正常的人,这成了她人生的巨大的障碍。因为她渴望像同龄女孩子们那样生活,渴望拥有属于她那个年纪的“所有轻松和愉快”,最重要的是,渴望爱。
马蒂亚也有着无法磨灭的童年创伤——他曾有个有智力障碍的双胞胎妹妹,一次他为了摆脱她将她丢在公园里,结果妹妹走失了。因而带来的沉重的愧疚让他开始将自己和外部世界隔绝开来。
他们表现出的是两种看似不同的孤独:马蒂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拒绝着外部的世界;而爱丽丝则想融入这个世界,但又感到被周围的人排挤。
我一直都有些孤独,我背负我的孤独在人群里,就像蜗牛背它的房屋。对有些人来说,孤独并不是他们偶然卷入的环境,而是一个性格特性。而这,我想它只能加深我的孤独,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事情是转好还是转坏。对我来说,惩罚只能是终身陷落在孤独的监狱。——《格拉斯医生》
这是雅尔玛尔·瑟德尔贝的小说《格拉斯医生》里的一段话,我想,用它来描述马蒂亚的状态再合适不过了。
马蒂亚害怕与人相处,他在自己周围挖下一道深渊。他学习成绩非常好,他说他喜欢学习是因为他“能够独立完成这件事”,并且课本“从来不会伤害你,而你也不会伤害到它们”。说到伤害,马蒂亚在他把妹妹弄丢之后便常常伤害自己——他总是用利器划开自己的手掌。
可以这样说,马蒂亚害怕伤害别人,也害怕被别人伤害。他对正常生活的逃避源自他的内心的愧疚与对人世的恐惧。
倘若马蒂亚安于这样的逃避的状态,那便不是孤独。因为孤独中包含着某种不可得的渴望,周国平说:“孤独是一颗值得理解的心灵寻求理解而不可得,它是悲剧性的。”
事实上,马蒂亚内心有时也认为“感觉自己与众不同是一个人能为自己建造的最恐怖的牢笼”。和爱丽丝一样,马蒂亚也渴望着爱、渴望普普通通的生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他会同意薇奥拉的生日宴会的邀请,以及后来他与娜迪娅的一夜情。
然而致命的是,一旦触及普通的生活,他又会很快从“生活的链条”将自身抽离,并感到痛苦,于是迫不及待地逃离出去。
也正是为了摆脱生活的沼泽,他选择到另一个地方的生活,去那个“陌生而又遥远的地方”,因为在那个“纯洁的空间,一切都还完美如初”,他以为那里可以拯救他。然而那里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仍旧“把人生建立在一个危险的深渊边缘,建立在一片已轰然崩塌的土地上。”
此外,书中似乎表现出马蒂亚“一直爱着”爱丽丝,尤其是他在收到爱丽丝的信后便迫不及待地回去和她见面的情节。该如何理解这种爱呢?
我想到了我自己,以及邵夷贝的《否定先生》。
你从来没有机会从任何规则里面顺利地逃出
在遵循它的同时诅咒它,忽略了此外的所有的幸福
有些时候你只好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偷偷地哭
因为你早就发现这世上没有人能代替你去痛苦
嘿 否定先生 没人在乎你的痛苦
嘿 否定先生 没人代替你去痛苦
你否定了所有值得肯定和称颂的
只为证明你的无能为力 它并不孤独
——邵夷贝《否定先生》
我想,他对爱丽丝的爱代表着他孤独生活中那种对被理解的渴望,而他对渴望的东西又不会主动去触及,他只有等待,他在离开之后便一直在隐约等待这一刻的到来。他以为他能找到些什么。
你猜最后他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