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从未如此感谢现实。
一座乌烟瘴气的赌场,每个房间都挤满了面目狰狞的赌客,有的人拿着家里所有的积蓄博一个阳光照常升起的明天,看到开盘的结果却如同坟上的孤魂野鬼,或垂足,或顿首。有的人左拥右抱,像上帝一样看着周围幼稚又恶心的面孔,他是掌控者,他欣赏这眼前的一切,将果盘中的樱桃丢给远处低三下四的狗,将盛放樱桃的果盘砸向脚下匍匐的奴才。博得赌场佳人回眸倾城,所有人冷漠又麻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我推翻了它——只是赌场里最底层的打工仔,大爷高兴赏的一毛赏钱让我高兴一宿,大爷不高兴让我忙东忙西也不敢有一点怨言。谁给我的匕首我不记得,谁支开他身边的保镖我不记得,他痛苦到狰狞的脸我不记得,怎么跑出赌场我不记得。他旁边放满钞票的箱子在我手里,在我房间里。
看着房间一摞一摞的钞票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有一种被人拿枪使的感觉,背后有人指使我么?为什么他们还不找我拿钱,这么大一箱子钱被妈妈看到她会怎么想,被话唠子大爷看到我还能活下去么?我惶恐的藏好箱子,煎熬地等待着有人找我,有人解脱我。
走在街上我只能把头尽量地缩在毛衣领子里,深怕有人看到认出我,给我另一种解脱,我怕死,我怕报复。不敢和朋友喝酒聚会,我怕我喝多把这个包袱一股脑跑出去,黑心的朋友拿我人头换赏钱。不敢去有人民政府的地方,我怕我已经被通缉,我怕身后一股脑的黄雀将我啄得尸骨不存。家里来查户口的民警把我吓得面色苍白,一个劲的跪着求政府原谅,外面路过的警铃将我从不太安稳的睡梦中惊醒,拿着箱子求政府给个宽大处理。
…………
依然没有人找我。我开始怀疑这件事根本没有人指使我,只是我当时正义感爆棚为民除害而已。我想着占有,有了箱子里的钱我就可以咸鱼翻身,成为镇上最有钱的人,住最豪华的房子,包最漂亮的女人。对,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黑道上的人知道钱见不得光,所以他们不敢报警。所以我根本不用怕人民政府来抓我——我是正义感爆棚的良好青年。对,肯定是这样。我要让家人刮目相看,我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打开箱子,钱还是会发光的钱,比最漂亮的女人更有诱惑力。但我突然想到别人突然看到我变得有钱会不会联想到什么,会不会当时我留下了什么破绽。黑道的报复更加可怕,他们如果找我我是不是会死的更惨。
我是富豪,但我也是最贫穷的人。
突然羡慕隔壁大哥每天去工地赚的那么点钱却过得那么踏实,花自己的钱笑起来天都是蓝色的。我有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我好累。
我想过去自首,但我不敢。年迈的父母要靠我养活,我每天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把钱一点一点的分给他们,他们拿着钱也不会怀疑什么。对,就这么办。
从此,我连家都不能待了。最了解我的的父母才是最难瞒着的存在。
我成了更贫穷的人。
回到家送钱的时候,等待我的是一副手铐加四年有期徒刑的通知。我突然感到一种解脱,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后悔:为什么我要拿箱子里的钱?这就是一夜暴富么?一个还没走向社会的人为什么要为这种人人都向往的生活买单?我也是受害者,谁听我说,谁能救我。我不要背上一声的污点,我不要让父母伤心,我不要让别人看不起。
惊醒,是梦。
手机上06:45的字样是我看过最暖的字。真正的噩梦是做到生活里去的,它把你人性中最想拥有的东西或扭曲,或夸大的给予。让你在满足的时候付出难以承受的痛苦。
我庆幸这个梦如此深刻,也庆幸这个梦能这么早降临。想象有一天我满手鲜血地睁开眼睛,或许才是真正地悲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