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喜欢狗,应该是源自于我家的几只护院神。
我家住在村边,紧邻村边大路,人来人往,又因家贫,没有院墙,所以需要养只狗看家护院。
记忆中的第一只护院神,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狗。花狗性情温顺,从不咬人。晚上睡在家门口,稍有动静就放开嗓门“汪汪汪”地叫。奶奶说这是假咬,这种狗最好,狗就是个铃声,吓退人就好,花狗性善,是最好的护院神。
花狗白天总爱满村乱跑,有时候一天连个狗影也见不到,我们也习以为常了。一天,我出去玩,看到村中央一群人围在一起,我拨开人群钻进去,便吃惊地大叫起来:“这不是俺家的狗吗?”正在剥狗皮的庆章大爷慢悠悠地说:“是啊,它死了。”我飞跑回家告诉了母亲,母亲匆匆赶来时,花狗的皮已经被挂到了绳上,大爷告诉妈妈,他是在村东的坑边发现花狗的,应该是吃了死老鼠被毒死了,妈妈除了叹息,也无可奈何。
我家的第二只护院神,是只黄狗。这条狗也很温顺,也爱乱跑。为了让它看家,也怕它再出意外,母亲就把它拴在家门口的树根上,父亲在树根旁给它做了个狗窝。黄狗经常卧在狗窝里,高举着头,支棱着耳朵,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弟弟爱和黄狗玩,他出门时,就解了狗脖子上的绳子,黄狗乖乖地跟着小主人,听话地去赶地里的麻雀,给弟弟叼来滚远的皮球。
黄狗跟了我们好几年,正当大家都对它越发喜爱时,不幸还是发生了。
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只见我家的黄狗正在河里游泳,河两边的人们正想尽办法把它驱赶上岸。妈妈抱着石臼狠狠地捣着一把又一把的绿豆。原来,黄狗吃了药死的老鼠,毒性发作,热燥癫狂地跳进了河里。人们终于把狗赶上岸,用麦叉把它按在地上,几个青壮男人上去,拉腿,按身,掰嘴,母亲把捣碎的绿豆连稀带稠的一起给它灌下去,然后又把它绑在了树根上,黄狗起初不停地走来走去,后来就躺在了地上。我们心里都异常难过,估计它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吃罢午饭,黄狗居然慢慢地站了起来,绕着树走来走去,眼睛里也有了光泽,我们欢喜雀跃,放心地上学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我一到家,妈妈还是告诉我,黄狗死了!弟弟的泪也流了出来。我们把黄狗葬在了地里,希望它能在另一个世界里安享生命的美好。
黄狗死后很久,我家都没有再养狗。农忙时节满院子粮食,还有鸡鸭,奶奶晚上睡觉很不放心,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侧耳细听,一夜要起来好几次。母亲说,还是再抱只狗吧。父亲就到处拜托亲朋,帮忙抱一只狗来。
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本家五哥捎来口信,让去他家抱狗。弟弟飞也似的地跑去了,回来时,身后便跟着一只威武的小黑狗。黑狗双耳直立,两眼黑亮,眼上方有棕色绒毛,看上去有点凶猛,弟弟给它取名“黑子”。
黑子好像天生与我家有缘,听见弟弟叫它跟着就来了,一到我家,往厨房灶前柴窝里一蜷,瞪着两只黑亮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在认主人。奶奶盛了饭放到它跟前,说:“吃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黑子看看奶奶,似乎听懂了话,低下头香香地吃起饭来。吃完它就安静地卧着,好像这里原本就是它的家一样,我们又沉浸在黑子带来的快乐之中了。
听五哥说,黑子的妈妈是一只狼狗,所以黑子算半个狼狗,狼狗都很凶猛,会咬人,一定要看好。父亲便专门找了皮带,把黑子栓了起来。黑子从小 都很机警,稍微有一点风声,它都会立刻坐起来,竖起耳朵,瞪大双眼,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如果有生人来,它就跳起来“汪汪”地大叫,挣着绳子朝来人跳起,我们不出面,任谁都进不来的。
父亲说,狗越栓越厉害,越容易咬人,所以也要经常放开,但一定要有人跟着。黑子虽然厉害,但很听话,如果来了人,只要家里人说一句“黑子,别咬了”,它就会乖乖地停下,摇摇尾巴,表示歉意和友好。所以,只要黑子跟着我们出去,它都不会咬人。有时家人都出门时,就把黑子撒开关在院子里,绝对让人放心。
黑子长大了,半人高,四肢粗壮,健壮威武,一身黑毛油光发亮,叫声也越发响亮有力。经过我家门口的人,常常被黑子凶猛的表情和叫声所惊吓。如果你镇定自若地走你的路,黑子就默默注视着,置之不理。但黑子讨厌胆小鬼,如果你吓得拔腿就跑,它可能会一溜烟地追上去,弄不好就会被咬到。后来经过多次的批评教育,黑子基本不咬人,它也获得了充分的自由,不再被栓起来了。
曾经有人路过我家门口,看到了黑子,站着看了好长时间,对我们说,黑子是一只七星狗,绝对通灵性。我们虽不知七星狗为何物,但黑子确实极通灵性。最初奶奶喂鸡时,黑子总跑上前抢食吃,把鸡吓得又跳又飞,惊慌呼叫,奶奶就走过来,对黑子喊说:“黑子,过来,那是给鸡吃的,你不准抢,我再给你盛饭啊。”黑子就乖乖地跟着奶奶走进厨房,看着她盛饭,又一溜小跑跟到外面,等奶奶把饭倒进它的盆里,它才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批评几次后,黑子就很少再和鸡抢食吃,也不再把鸡撵的满院乱飞。后来,黑子吃饭也变得挑剔,闻闻饭就是不吃,眼巴巴地看着我们,奶奶就给它的饭里拌点菜或菜汤,它才大口大口地地吃起来。
后来为了对付鼠患,我家又抱了一只猫,唤作咪妞。都说猫狗是天敌,果不其然,咪妞刚来,黑子一看见它立刻眼露凶光,嘴巴贴近地面,慢慢往前趋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一步一步接近咪妞,咪妞也弓起了身子,两眼凶狠,“呜呜”迎战,妈妈一看,赶快喊道:黑子!黑子立刻收起凶相,全身放松地看着母亲,母亲告诉它咪妞是一家人,不准伤害,黑子看看咪妞,表情无奈,咪妞淡定地走开了。
多次警告之后,黑子对咪妞再无杀意,到后来,竟和咪妞相处十分和睦。它俩常常并排站在院门口,朝外眺望,或在院里玩耍,黑子甚至非常宽容咪妞。
夏日的一个中午,我们坐在门前树下纳凉,黑子就趴在地上睡觉。一会儿,咪妞也来了,它看到黑子毛绒绒的尾巴,就起了淘气之心。它用小爪子把黑子的尾巴推到这边,推到那边,甚至用两只前爪抱住黑子的尾巴摇来摇去,黑子的美梦被打扰,烦恼地摆动尾巴,想摆脱咪妞的玩弄,可咪妞抱住尾巴不丢,随着尾巴的摆动扑来扑去,黑子想发脾气又不敢,无奈地看着我们,嘴里发出轻轻的呜鸣,我们都大笑起来,妈妈也嗔怪着抱起了咪妞,黑子又趴在地上安心地睡觉了。
黑子和我们家人的感情非常好,它成了我们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岁与时驰,我们姐弟到县城求学,家里只剩下奶奶和父母亲。母亲说,那几年,多亏了黑子。早上,天不亮,母亲和黑子一起送父亲去赶集,一直送到公路上再返回。回来的路上,天刚蒙蒙亮,黑子在前面欢快地跑着,跑远了就停下来,等母亲走近了再跑,或者直接拐回来,迎到母亲再一起走。有时跑得稍远,母亲就轻轻唤一声“黑儿,等等我”,黑子就立刻拐回来迎上母亲。长长的二里多地,黑子陪着母亲走了无数个来回。母亲说,那时,黑子是她的胆量和依靠。
每逢周六,我和弟弟都要回家一次。常常是离家还很远,便看见黑子从田地那端沿着对角线,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射了过来,等跑到跟前,噌一下停住,身子顺势直起,两只前爪就趴上了我们的肩头,伸出舌头往我们脸上舔,每次都得弟弟再三把它抱下来才肯罢休。然后它跟在我们身边,欢蹦乱跳,走两步又掉头回来,往我们身上蹭几下再往前走,尾巴都快要把屁股摇掉了,常常把周围的人看得哈哈大笑,直夸真是一只好狗。弟弟说黑子真聪明,它连斜边的长度小于两条直角边之和都知道,要不它怎能跑斜边呢?
后来我离开了家到外地求学,等我再回去的时候,黑子已经不在了。母亲给我们讲,黑子也是误吃了毒药,最后离开的时候,它静静地趴在地上,两只眼睛望着母亲,那留恋不舍和无奈的神情,让母亲一想起来都伤心不已。母亲说,以后再也不养狗猫了!是啊,之前咪妞被人捉走,母亲也伤心了好长时间,现在,黑子又离开了她,又怎一个“痛”字所能概括!
这就是我家的护院神!它们,带给了我们快乐与感动,让我们感受到了失去的伤感和对生命的无奈,也是我们永远美好而又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