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
——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
尤瓦尔赫拉利在《人类简史》提出,智人(也就是我们这种类型的人类)之所以在生存竞争中生出就是因为人类具有“虚构”也就是说故事的能力,通过故事的纽带人类能形成大规模的协作,而说故事这种能力基本上是依托于“语言”这个载体的。可以说是拥有语言让我们成为如今的我们,让我们站在食物链顶端。
语言又是人类思维和知识的载体,没有语言文明将无法延续。可以说人类有如今灿若星辰的文明,是某种程度上的语言的奇迹,没有语言,那我们就没法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维特根斯坦才会说“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
然而我要说的是,无论语言对智人和文明有多么举足轻重的作用,它终归只是一件工具。就像做饭用的锅,打字用的键盘,奔跑用的腿。语言也只不过是我们沟通和表达的工具而已。
根据著名认知科学家史蒂芬平克在《语言本能》一书中所写,大量科学研究表明,语言并不是思维的全部,也不像维特根斯坦说的那样是世界的边界。人类的思维活动中有太多语言无法描述的事物。其实这不难理解,想想生活中那些你话到嘴边却想不出合适措辞的欲言又止,奋笔疾书后却发现词不达意,用尽了所有的表达方式,对方却还是无法和你感同身受。
语言只是思维很有限的体现,就像张潇雨老师在播客里说的:“语言是思维的降维映射。”
而语言作为一种工具,有其明显的局限性,主要表现为:模糊性、低效性以及对思维的反向塑造性。下面我们将一一来讨论这种局限性在投资中的体现。
01.巴菲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总是会听到很多人在开始学习股市投资一段时间后问这样的问题:投资的本质是什么?如何在股市中赚钱?巴菲特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一般我听到这样的问题都觉得是在浪费提问者和被提问者双方的时间,如果是问我,我会告诉你,我无法回答,而且这样的问题也不值得被回答。
这类的问题有两大问题,首先什么是“本质”?什么是“秘诀”?什么是“赚钱”?这些定义并不明确,你说的那个概念是否和我要回答的一回事这个很难判断。然后就算我理解了你的问题,这类问题还假定这些事情是可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这就像你问我“石榴味道如何?”,首先我不知道你说的石榴是不是我吃的这种石榴,石榴在北方常指果肉为红色颗粒状的一种水果,而芷若生活的南方,石榴是一种绿色的,口感清脆的水果(好难描述,充分体现语言的无力)。
就算我理解了你说的石榴是什么,可是味道这个东西怎么描述呢?酸甜苦辣?这只是一个语言化的概念,我对石榴味道的真实感受你是没法准确感受到的,而我的感觉未必你吃了就会和我一样。就像同样一个包包,视锥细胞丰富的人就会看成蓝紫色,视杆细胞丰富的就会看成青褐色。
最重要的是,我们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理解了我们的话,因为验证对方是否听懂了也只能通过他说出的语言来判断,这就形成了一个信使难题。A要想确定B是否听懂了自己说的话,就要通过B说出的话来判断,而B要想判断A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要通过A说出的话来判断,如此往复……
这种现象在生活中无处不在,你在“传话”游戏中,当一开始的信息经过几十个人口头的传递之后,就完全变了样,这就是谣言产生的机制,未必有人可以造谣;老板叫你完成一个人物,你花了几个通宵的心血,完成的却不是老板想要的那个东西;老师讲课时问学生是否听懂,学生们都说懂了,结果考试时却考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语言的模糊性,降维就必然导致大量信息的丢失。现在你大概已经能明白为什么看了那么多大师的著作,听了那么多大师的教诲,懂了那么多投资的道理,却依然做不好投资了。
诸如“别人恐惧时我贪婪,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判断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正确时获取了多大利润,错误时亏损了多少”、“决不赔钱,做自己熟悉的事,等到发现大好机会才投钱”,这些“至理名言”在你没经历过几轮牛熊、对股票投资形成自己的感性认知之前,就是一堆“什么鬼”。什么叫贪婪,什么叫恐惧,什么叫正确,什么叫大好机会,这些全都是是而非。
(“别人恐惧时我贪婪,别人贪婪时我恐惧”)听到只是知道。都说“知易行难”,其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具身认知,才是真正的“知”,王羲之写字的时候会先“知道”怎么写吗,提笔写就是了,巴菲特做投资也一样。所谓“知行合一”,行就是知本身。
02“自由现金流折现”到底是什么鬼?
我们先来看下面一组词:市盈率、净资产收益率、债券久期、应收账款周转率、自由现金流折现、PEG、ROIC。
如果你对投资不甚了解,那么对以上的词一定一脸懵逼,心里暗叫“什么鬼”,即使有一定经验的投资者,我想大多数对这些词汇也没有完全的理解。
让我们来看看“自由现金流折现”的百度解释:现金流量折现法是通过预测公司将来的现金流量并按照一定的贴现率计算公司的现值,从而确定股票发行价格的定价方法。投资股票为投资者带来的收益主要包括股利收入和最后出售股票的差价收入。
怎么样?我想大多数人对此都是一头雾水的。这就对了。这套语言体系就是为了不让你听懂。看到这里你可能觉得搞金融的人要么很可笑,要么讳莫如深,甚至还有点可恨,好好的人话不说,非要整出一套看似高大上其实自己可能都不懂自己在说什么的语言体系。
而其他领域这个现象依然存在:经济学、哲学、物理学、生物学……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语言的低效性。
那么语言到底有多低效呢?假设我们每秒钟能说512个字(这个几乎是普通人无法完成的难度,不信你试试),那么我们语言的传输速率就为1KB/S(一个汉字等于2字节,1024个字节为1KB),而我们普通的宽带网络传输速率为多少呢?最普通的光纤网络都是10M/S起,传输速率相当于语言的10000倍。
(比特的世界)可见语言单位时间内能传递的信息量十分有限,也就是“带宽”极低(原谅我用个专有名词)。所以我们不得不对语言信息进行压缩。当我说巴菲特最推崇的估值方法的时候我就只需要说“自由现金流折现”这六个字,甚至"DCF"这三个字,而不需要进行几百字的描述,而且描述中还有贴现率、自由现金流这些有需要几百字来描述的信息。
有了这套语言系统,专业人士之间的交流就会变得相对高效,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了一部分我们前面说的语言的模糊性的问题。然而有压缩就必然需要解压缩,解压缩的这套解码系统,就需要我们花一定的时间精力去学习,这样自然而然也就给行业设定了一定的门槛。如果这都不愿意投入,说明你也根本不适合这个行业,从而通过语言就筛选掉了很多人,提高了行业的人才水平。
这种压缩方式虽然提高了沟通效率,却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知识的诅咒”,即:一个人如果知道了某件事情,是无法想象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时候的样子的。这在和行业大牛或者某领域的专家谈话时能明显感觉到。
往往在该领域的知识越渊博,说的话越让人难以明白,这不是他们故作高深,而是很多概念和逻辑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理所当然,他们无法在假定对方不知道不理解这些概念的情况下进行谈话。
这些概念已经在他们大脑里形成了固定的神经元链接,已经不是一件需要解释的事情。他们时不时就会使用一些术语,跳过一些逻辑,很快缺乏专业知识的你就会在谈话中迷失,这就好像一道证明题他们用了N多了“显然”,学过数学的你应该知道,往往证明过程中出现显然,都是显然很不显然的地方。
所以在互联网加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那些具有知识解读能力的“人话翻译机”将特别值钱,他们的价值会被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在互联网逐渐免费化的今天,逆势催生出了一大批这样的“知识收费者”,知识是免费的,知识的解读却要收费,这都源于语言的低效性和壁垒性,他们是诅咒的化解者。
03.你到底在“投资”还是“投机”?
你或许有过这样的经历:一些观点或者知识通过语言传授给别人之后,突然就觉得自己的理解更加透彻了,或者说如果你对一个观点表达不清楚,很多时候都死自己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在听某个演讲、看本书、刷某篇公号文的时候会有恍然大悟之感;你跟一个喜欢的人表白,如果你们的关系还不够成熟,很可能会让对方觉得很不舒服,从而导致你们就此疏远。
凡此种种,都体现了语言对思维的反向塑造性。也就是说你说的语言会反过来影响你的思维。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镜子中的像都是左右颠倒的?”有一个回答是这样的:在澳大利亚的某个原始部落的居民,他们的语言体系中没有上下左右的相对坐标的概念,他们表示方向方位时用的都是东西南北这样的绝对坐标系,所以他们在照镜子的时候不会觉得镜子里的像是左右颠倒的,而是垂直颠倒的。
人的大脑是会被工具反向塑造的。科学家有实验表明,在搜索引擎出现之后的今天,人类的记忆能力相比过去出现了明显的下降;用粗线条的笔和细线条的笔时,前者的思维偏向框架性,后者的思维偏向细节性。而芷若自己和身边很多朋友也感觉,在碎片化阅读泛滥的时代,我们越来越无法阅读一大段的文字,更不用说一本书了,而小时候这对我们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工具的反向塑造投资界关于“投资”和“投机”的争论由来已久。你经常能在各大媒体上看到“中国股市投机之风盛行,不利于价值投资”、“投机炒作”形成了市场泡沫这样的句子。
还有那个更著名的争论:A股有没有真正的价值投资?
那到底什么是投资,什么是投机呢?
一般区分这两者主要看三方面:
动机:投机不创造价值,只赚差价;而投资则是从从企业创造的价值中获益;
方法:投机以套利为主,熟称高买低卖,利用市场的错误和其他投资者的情绪赚钱;而投资则从企业的股息中获得回报;
频度:投机是短期行为,交易较为频繁;投资是长期行为,交易频率较低。
下面让我们来看看两个投资案例,一个来自投资大师,“价值投资之父”本杰明格雷厄姆;另一个则来自著名的投机大师,伯纳德·巴鲁克。
价值投资这格雷厄姆有一个经典案例:“买入杜邦公司,卖出通用公司”。当时杜邦公司股价较低,通用公司股价较高,格雷厄姆认为这是市场定价出了问题,因为杜邦公司持有通用公司40%的股票,所以股价不应该相差这么大。很快他的这笔交易就见了成效,杜邦公司股价大涨,通用公司股价大跌,他果断平仓,短短的时间内,就实现了30%的回报。
(投资大师,本杰明格雷厄姆)再来看投机大师巴鲁克,1898年,美国和西班牙正在进行美西战争,有一天正在度假的巴鲁克突然收到美国已经取得美西战争决定性胜利的消息。他马上进行分析,并作出判断,战争获胜后,美国的金融市场将快速反弹,而美国的经济随后也将大概率进入上行通道,顺周期的行业将会因此大幅受益。于是他大量购入钢铁等顺周期的行业。果然,之后美国股市暴涨,进入一个长期大牛市,巴鲁克一路持股,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投机大师,伯纳德·巴鲁克)现在问题来了,格雷厄姆和巴鲁克到底谁在投资谁在投机呢?价值投资之父格雷厄姆高抛低吸,利用市场的错误短线交易,赚取暴利,怎么看都像投机;而投机大师巴鲁克则进行了大量的基本面分析,通过买好行业好公司,长期持股盈利,是不是更像一个我们口中常说的那种价值投资者?如果这两人是互联网时代的大V,估计要被自己的粉丝喷死。
通过这两个例子我们能发现,人们眼中的投资大师时时刻刻都可能在市场中投机,而投机大师则可能进行了详尽的价值分析,比价值投资还价值投资。
所以投资还是投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赚钱。正如莎士比亚所言:“叫什么名称有什么关系?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芬芳如故。”
所以关于“A股有没有真正的价值投资”这个问题,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真正的价值投资”。
“投资”和“投机”本身就是一对伪概念,是一个语言陷阱。芷若从来不说自己是一个“价值投资者”,虽然巴菲特等被称为价值投资大师的人的思想给过我很多启发,因为谈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就像没人会强调自己“不是一个赌徒”一样,因为这个问题并不重要。而谈论“投机”和“投资”本质上就是承认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仿佛只有明确了自己是一个“投资者”还是“投机者”才能在市场上赚钱,其实这在投资里只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投资中还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某家公司的商业模式是什么”、“如何给一家XXX行业的公司估值”、“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未来将如何变化”、“XXX指数的成交量和换手率位于历史何种水平”……
更危险的是,自称自己是某种"者"会极大地自己的思维和行动。我们会用这样的标签来要求自己,比如给自己贴上类似于“价值投资者”这样的的标签,就会对它语言上的反面“投机”产生一种极大的抵触情绪,甚至攻击拥有这种交易行为的投资者,从而形成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这种相互攻击和谩骂的行为我们在某著名投资论坛上已经屡见不鲜,仿佛几天没人互撕生活便索然无味。
贴上这种标签会让我们觉得“价值投资”就是无所不能的,就是市场上唯一正确的盈利方法。比如明明市场上有赚钱的机会,却因为这样的交易是人人唾弃的“投机”而错过实在得不偿失。又或是陷入一种路径依赖,在市场风格发生变化时损失惨重,亦如今年2018年,许多人看见去年2017年“价值投资”之风大行其道,盈利颇丰之后,今年继续按这样的方法投资,在今年白马股和蓝筹福普遍大幅回调的背景下,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常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更多的时候是语言限制了你的贫穷。建议如有被价值投资理念轰炸洗脑的读者,可以看看范K撒普的《通向财务自由之路》一书,书中介绍了大量的投资风格和方法,他们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地方就在于,都能赚钱,都有赚大钱的例子。
同样的,在我们对一个股票还不了解的时候,我们不要对他轻易下判断。因为你将一个事物语言化了之后它就会自我强化。人都是有确认性偏误的,会不断找证据来强化自己已经形成的观点。尤其是公开发表过的观点尤其如此。芷若见过很多大V就是因为说了某个股票好或者不好,导致自己不断强化这个观点,进而被自己的语言绑架,被粉丝绑架,最终万劫不复。
基于以上几点,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十分困难的,而且人是极容易被自己的思维绑架的动物。
但沮丧之余也要看到希望。之于语言的局限性,有一个叫Elon Musk的人,创建了一家名为Neuralink的公司,致力于在不久的将来让人类用上脑机接口,到时人类将可以像计算机之间一样高效交流。如果真的实现,到时人类可能会成为一个全新的物种。
不过这离现实太远,况且根据《语言本能》这本书所写,语言是一个器官,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因为自己腿跑不快就去截肢换一双机械腿的。
所以我想对待语言局限性最好的态度或许是像读库的老六在《圆桌派》里说的那样。老六之前是个远离甚至有些排斥商业的创作者,没有一丝烟火气,之后由于想让更多人接触到自己的作品,他去读了商学院。对此,很多人表示不解,说他堕落,说他可笑。
当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要读商学院的时候,他说:“我在学习一种语言。”
参考资料:
1.《语言本能》史蒂芬·平克
2.《香帅的北大金融学课》
3.《得意忘形》第15期、第34期
4. 知乎问题《照镜子为什么是左右颠倒,而不是上下颠倒?》Mandelbrot的回答
5. 《在股市大崩溃前抛出的人:巴鲁克自传》
6. 《通向财务自由之路》范K撒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