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隆昌七年腊月初三,颜太守丧妻。
虽然这世上每一日都可能有人死去,但颜夫人死得实在离奇,以至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颜夫人原名甄玉儿,是前谏议大夫甄政之女,如今不过年方二五,还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此前身体硬朗,未有疾病,却突然横死,是为其一。
颜夫人爱兔,死后白兔守于榻前,寸步不离,任何人靠近不得,是为其二。
颜夫人死后,尸体不腐不臭,反而生异香,是为其三。
颜夫人死后第三日,上京大雪,大风呼啦啦地刮了三天三夜,满城肃杀,直吹得人心里发凉。
寅时三刻,颜世贤从梦中惊醒,暗夜里,只听得见大风呼啸,好似屋子都要吹倒似的。
门不知何时被吹开了一条缝,风夹着雪花飘进屋来,颜世贤觉得冷,欲起身关门,却忽然听见一声猫叫,接着,是猫抓房门的声音,细听,又没了。
他从不信鬼神报应之说,但这一刻,却不由得背脊发凉。
三日后晨起,雪已积了半尺厚。
颜世贤推门,门上确有几道猫爪的痕迹,他皱了眉,想起自己手臂上的几道爪痕,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因为那猫的缘故,夫人的尸骨还没入殓。当即让人前往附近的天正欢中寻访法力高强的道长。
说起颜夫人的猫,那只猫全身雪白,只是一双眼睛是异瞳,左边是幽黑色,右边是湛蓝色,十分稀奇惊艳。
颜夫人幼年随父亲出门狩猎,救下这只猫,从此视为珍宝,疼爱有加。
颜夫人死的那日,颜世贤方将她抱在榻上,这只猫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往颜世贤手上抓出了一道血痕。
从那以后,那猫就日夜不离地守在榻前,但凡有人靠近,必要被狠狠抓上几爪子,甚至被咬上几口。
谁能想到,平日里温顺可爱的猫竟然还有这样凶狠的一面。
有人说那猫想必是成了精了,护主心切才会如此。
颜世贤之前不信,如今却是信了一两分。
正午时小厮已将道长请了回来。
雪已经停了,可天色依旧一片惨淡。
道长左看右看,说那猫的确是成了精,还有几分道行,寻常法子伤不了它。须得用黑狗血浸泡的网将其困住,再兜头一棒敲下,破了它的元神才可。
颜世贤命人照办,一切准备就绪,到了夫人房中,却突然有个穿丧服的丫鬟跑出来拦在他身前,颜世贤认得,那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澄澄,夫人死后,这丫头一直在这里守丧。
澄澄哭丧着一张脸道:“大人,踏梅是小姐生前最爱,你不能杀它!”她苦苦哀求,几乎要跪下去,“至少不要在这里,小姐看见了恐怕心都要碎了……”
颜世贤心中烦躁,喊了句来人,想把她拖下去。
那丫头一张脸泪花带雨,瞧着颜世贤的眼神里有些恨意,她说:“尚书大人,畜生亦知报恩,可见你竟连畜生也不如!”
颜世贤的脸色变得难看,他微眯起双眼,眸中渐渐透出杀意,加重语气,又道:“来人!”
便有小厮上前,正要将她拿下。
澄澄却道:“不劳大人费心,奴婢可自行解决。”她转身望着榻上已然冰冷的自家小姐的尸体,潸然泪下,哭泣道,“小姐莫怕,奴婢这就来陪你了。”说完果真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那猫似受了惊讶,全身毛发竖起,望着丫鬟,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当时是,道长洒下一道血网,猫的身体开始发抖,一双眼睛睁得巨大。
然而它还来不及反抗,道长拂尘已下,正打在它天灵盖上,猫惨叫一声,鲜血顷刻从头顶流下,它美丽的眼睛里一点一点爬满血丝,变得诡异可怕。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只是没想到,那猫突然挣破了网绳,一溜烟的功夫,就从窗口跑了。
颜世贤忙让人去追,可除了雪地里几道带血的爪印什么也没有。
当日夜里,颜世贤解衣欲睡,却发现衣服前襟不知何时沾了点血。
不知道是那猫的还是那丫鬟的,可不论是谁的都叫他觉得肮脏,他将衣服解下来,让下人拿去烧了才肯罢休。
尚书家丧事照办,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手臂上一直未愈的爪痕,始终提醒着颜世贤,那猫还会再回来的。
颜夫人下葬那日,丧队行到一半,忽然山风大作,飞沙走石,有一白衣女子自黄沙中走出,望着姜蠡伸出一双茅荑道:“颜大人,黄泉路上太冷清,夫人想邀您一起同行呢。”
颜世贤似受了蛊惑竟真的朝她走去,迷迷糊糊间有人拍打他的脸,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昏迷了。
彼时黄沙已散,山谷里唯有阴风阵阵,寒冬腊月里,很是瘆人。
自那以后,颜世贤去寺庙里求了串佛珠戴在手腕上,开始求佛念经,说是为夫人祈福。
02
传闻颜太守与夫人感情甚好,颜夫人年芳十六岁嫁入姜府,至今已有十年,一直没有子嗣,太守也不放在心上,十年里他未纳过妾,待她始终如一。
朝中大小宴会,颜世贤总要带着夫人一起,两人总爱贴在一处窃窃私语;不论什么节令,只要哪里有美景哪里有热闹,颜世贤总要带着夫人去游玩一番,可谓恩爱非常。
可是颜夫人却早死。
三年后,颜世贤与圣上的公主殿下结亲。
成亲当日,公主坐于新房,听见有猫叫声,掀了盖头去看,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吓得尖叫,当即昏了过去。
且说颜夫人死后,颜府再没有过有猫,新夫人听见猫叫,实在奇怪,更奇怪的是,公主醒来后性情大变,原本张扬跋扈的一个人,变得冷冷清清,寡语少语起来。
第二年,公主诞下一女。
生产时颜世贤就候在门外,听见婴儿哭声,慌忙入屋去看。刚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就吓了一跳,那孩子一双眼睛是异瞳,颜色与当年那只猫一模一样。
颜世贤手一抖,差点将孩子摔死在地上。
孩子疼得哇哇大哭,稳婆忙抱起来,一边安慰孩子一边问颜世贤:“大人,虽说生得不是个小公子,但毕竟是公主之女,身份娇贵,您也不必这样生气呀?”
颜世贤再看,那双眼睛分明又是如墨一般的漆黑,和方才所见完全不一样,他疑心自己看错了。
孩子取名青雪。一转眼青雪慢慢长大,颜世贤看着,不知怎么的,越来越觉得这孩子的眼睛像极了他死去的发妻。
小青雪八岁这年出府玩耍,在街上见到一只受伤的黑猫,带回府中医治,恰被颜世贤看见,他忙将孩子拉到身后,拔出随身佩剑,一剑挥下就把猫砍死了。
猫的血溅到青雪的绣鞋上,青雪吓得大哭,当日就高烧不退。 公主得知,疯了一般,惊动了圣上。
颜世贤请了大夫来看,却都没有用。
第二日,青雪开始胡言乱语。
第三日,已有离魂之兆。
圣上施压,家中混乱,万般无奈之下,颜世贤想起了当年的道长。
道长说,是那猫妖阴魂不散回来报仇了。
这一年,距离颜夫人死时,已过去十二年。
颜世贤也不再是太守,他已官至丞相。
那猫妖想必元气已经恢复,之所以不动颜世贤,是畏惧他手上的佛珠,颜世贤问要怎样才能救回女儿,道长说是颜世贤自己的孽债,要他自己去还。
换言之,一命抵一命。
颜世贤犹豫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道长抬头看了看天,摸了摸灰白的胡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颜世贤愤怒,“区区一只猫而已,竟敢威胁于我?!道长的法力难道不如那猫,不能将她生擒?”
他道,“只要你能将她生擒,不论多少银两我都给你。”
道长无奈道:“贫道只能尽力而为,如若不能,大人还请好自为之。”
于是道长在颜府布置阵法,黄昏时,已找到了猫妖的踪迹,道长一路追去,八卦镜下,不见猫,只见到一道猫影闪过,道长眼疾手快,手中利剑已出。
只听见一声猫叫,地上渐渐幻化出一个女子形态,白衣素缟,正是颜夫人下葬那日黄沙中那女子。
她一双眼睛是异瞳,美丽而诡异。此时捂着腹部,恨恨地看着道长。
她说:“这世上之所以奸佞横行,就是因为多的是你们这些黑白不分的人!”
道长说:“你修行不易,这样害人只会坏了自己的修行罢了。”
“甄小姐于我有恩,就算为她搭上性命,我也甘愿。”踏雪道,“颜世贤这等丧尽天良,忘恩负义之人,就活该天诛地灭,可是苍天无眼,小姐枉死,他却活得逍遥自在,何其不公!既然天不诛他,我来诛他!”
道长说:“颜夫人已经死了十二年,说不定早已转世投胎了,你又何必苦苦执着?”
踏梅闻言,落下一行泪来,她咬牙切齿道:“可是颜世贤还未死,他不死,我如何心安?我须得亲眼看着他死!”
“可你万不该害那孩子性命,无论你和颜世贤有什么恩怨,孩子总是无辜的。”
踏雪低下头,“他有佛珠护体,我有何法?可笑他为了自己,连自己女儿的性命也不在乎。这样的人道长还要帮他吗?”
道长的眼神有些浑浊,他也许觉得猫妖可怜,“从前我损你元神,算我欠你的,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得放过那孩子,至于你和颜世贤的恩怨,我不再插手。”
从没有人追究过颜夫人的死因。
颜世贤对外只称,因病而故,下人们不敢过问,因为夫人死时,颜世贤的表情那叫一个心如死灰。
也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爱她的丈夫,有一天竟亲手掐断了她的脖子……
道长走了,青雪的病好了。可是猫妖去哪儿了,颜世贤不知道,他越发小心翼翼地活着,整日求佛念经,可其实他并不信佛。
这年冬天,大雪纷飞。
颜世贤翻找旧物时,从书架上滚落一幅画。是昔年颜夫人所画踏雪寻梅图。
那一年,他们成亲不过两三年。冬日里闲来无事,甄玉儿取了笔墨,说要画一幅画,画什么好呢,抬头看见院子里梅花开得正盛,于是便画了梅。
画到一半,踏梅跳上桌子来,脚踩到了墨汁,在画卷上踩了几个红色的梅花印。
颜世贤道:“这猫叫踏梅,这画的是梅,正是踏雪寻梅呢。”
二人相视而笑,只有猫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喵喵直叫。
颜世贤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闷疼,连忙一手按着胸口,一手扶着书桌,抬头,正见院里红梅开得灼灼,映着漫天雪花,好看极了。
雪地里,甄玉儿一身红衣缓缓向他走来,明眸皓齿,她微微笑着,唇边有一点浅浅的酒窝,依旧是十四岁的模样,那样动人心魂。
他笑了,向她伸出手,甄玉儿却不知哪里变出一把剑,正正刺在他的心口上。
眼前的女子变了模样,变成一身白衣的踏梅,她的眼睛有两种不同的颜色,此刻都满眼是恨地望着他。
甄玉儿死后,整十四年,颜世贤从未梦见过她,死前见到的她也是白猫所化,他想她定是恨透了他,所以才不愿见他。
隆昌二十年腊月初三,姜夫人死后第十四年,颜世贤死在了自己家中,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年,朝廷查出颜世贤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等诸多罪证,更翻出当年谏议大夫一案原是颜世贤所为。
浮名利禄,终究一场空。
03
甄玉儿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她敢爱敢恨,敢怒敢言,聪明果断,而且颇有心计。
颜世贤初见她,是在原丞相府的寿宴上。她蒙了面,跳了一支舞。
别的姑娘跳舞多是柔若无骨妩媚多情的,可甄玉儿的舞透着一股子英气,跟舞剑似的,但还挺好看。
颜世贤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子有些特别,颇有些欣赏,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那一年,颜世贤十八岁,风华正茂,刚中了探花。甄玉儿十六岁,豆蔻年华。
寿宴上,他为讨原来的丞相欢心,献了一幅画。
那画卷展开,原只是一幅普通的星夜图。但他拿烛火在前面一照,那些星星就一下子都亮了,像真的星星一样,不时还有流星坠落。
引王勃诗中“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取名《星移图》,别有新意,让满座都惊艳了许久,原丞相也对他赞不绝口。
宴会结束后,颜世贤正要离开,却听到一个女声说:“以磷粉入墨,倒有新意,不过画工不佳,有些瑕疵,况磷火都燃尽了,星夜流火只得观一次,甚是可惜呢。”
颜世贤转身,就看见了甄玉儿,虽说她如今不过十六岁,还没有完全长开,但已称得十分貌美了。
颜世贤拱手:“雕虫小技,自然比不过甄小姐妙手丹青。”
甄玉儿是个才女,她擅舞,更擅画,十二三岁时已经名满长安。
甄玉儿说:“你这样讨好丞相不就是为了能接下德胜王的案子吗,不过你求错了人,此事是我父亲主管,我可帮你。”
颜世贤笑了笑,在他眼中甄玉儿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他答:“那就多谢小姐了。”然后便走了。
几日后,生气果真将案子交给了他,说是谏议大夫举荐的,自然是甄玉儿的功劳。
方出了宫门,甄玉儿迎上来,“小公子,我帮了你,你怎么谢我?”
“不知小姐想要什么?”
“你那日赠丞相的《星移图》,我很是喜欢,也送我一幅可好?”
“小姐不是说画工不佳吗?何况我已送了丞相,再送小姐实在不妥,不如小姐求点别的?”
“那你娶我。”
“啊?”颜世贤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姐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我和小姐统共见了不过两次。”
“那又怎么了,小公子没听过一见倾心这句话吗?”
“呃……可是颜世贤自认为出身卑微,无甚所长,不知小姐瞧中我什么?”
甄玉儿摸着下巴,苦恼道:“我已及笄了,太后下令朝中二品以上官员但凡家中有女儿,只要年满十五,没有婚配都要入宫,我不想入宫。”
“所以你就要嫁给我?”
甄玉儿解释道:“也不是呢,小公子,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和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一样,我喜欢你,想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颜世贤笑着摇了摇头,觉得甄玉儿不过是孩子心性,一时兴起罢了,没太放在心上。
甄玉儿仍想说服他:“你别看我年纪小,琴棋书画舞我样样精通,在上京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再者,我父亲是当朝谏议大夫,你娶了我,没人敢说你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要什么没有?”
颜世贤拱手告辞,“多谢小姐抬爱,可是世贤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靠着女人上位。”
“诶,你别走啊,你等等,你,你会后悔的!”
不出半月,陛下就颁了旨,将甄玉儿许给了颜世贤。
这圣旨都下了,不接不行。
这日里,甄玉儿来姜府看他,颜世贤方一见到她,就说:“夫人真是好手段。”
“你叫我什么?”
“你都要嫁给我了,不叫夫人叫什么?”
甄玉儿脸一红,笑了,嘴角露出一个酒窝,可爱极了。
颜世贤觉得甄玉儿其实长得还不错,自己也不亏。这门亲事就定下来了。
“你怀里抱的什么?”
“踏梅。”林绡绡把怀里的白猫举到他面前,“它叫踏梅,我在冬日里梅花树下捡到的,就取名叫踏梅,好听吗?”
“嗯。”
三个月后,甄玉儿嫁入姜府,吹锣打鼓地,可热闹了。
颜世贤待她确实极好。每每听说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带她去凑一凑热闹。
甄玉儿喜欢热闹,颜世贤喜欢看她笑。甄玉儿的唇边有个浅浅的酒窝,平常瞧不出,只会笑的时候才会露出来。所以颜世贤常说,夫人笑起来最是好看了,可要多笑笑才好。
甄玉儿原以为可以一辈子这样无忧无虑下去。可到底世事无常,颜世贤在官场越久,心思越渐深沉,虽然他对甄玉儿还是一如既往,也从不把官场上的事带到家中。但有些东西冥冥之中已经开始发生变化。
隆昌四年,父亲无端卷入政乱,被判了斩刑。
她闻言如雷轰顶,慌慌张张跑到刑场,亲眼瞧见了父亲被斩下头颅。
那时她腹中胎儿已有四月,悲痛欲绝之下,动了胎气,孩子就没了。那孩子已有胎形,只得硬从腹中取了出来。
痛极之时她尚还有理智,让人秘密一查,便知是颜世贤所为。
他为官以来,因为娶了甄玉儿这件事,常被人说吃软饭,这也就罢了,甄政在官场上总是压他一头,他心中积怨已久,好不容易寻得机会自然要报复一番。
颜世贤听闻孩子没了,急匆匆赶来,却被甄玉儿拦在门外。
颜世贤以为她失去父亲和孩子,自然悲痛难耐,只得在一旁默默关心,给她买各种补药,可送过去都被扔了出来。
颜世贤实在想不通,跑去问她,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你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啊。
甄玉儿只把脸转到一旁,并不理会他。
颜世贤怒了,扯过她的手问:“你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
甄玉儿红了眼,她说:“世贤,我父亲死了。”
“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还能安然自若地站在这儿,面对我你内心有愧吗?”
“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父亲参与政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都是你一手所为!”
颜世贤往后退了两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宁可不知道。”甄玉儿说,“这些年来,你在朝廷中举步维艰,多少次都是父亲帮你,你如何忍心?”
她流着泪,伤心极了,“你说得容易,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我怀了他四个月,他从我腹中取出来的时候才有巴掌那么大,我多盼望着他能长大……都是因为你,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颜世贤愣愣地站在那,好久,才落下一滴泪来,他无法反驳。
起先甄玉儿伤心难过时,他还会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可时日长了,开始觉得厌烦,于是他们开始争吵,但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一副和睦的样子。
貌合神离,大抵如此。
颜世贤为着权势不择手段,甄政死后,越发张狂。甄玉儿也知一二,常常暗中破坏,二人吵得越发厉害。
隆昌七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那一日颜世贤本来安排好了要帮摄政王暗中做一批买卖。却被甄玉儿使计搅了局,搞得颜面大失。他气冲冲地跑回家质问甄玉儿。
甄玉儿说你这样不择手段,是会遭报应的,我是在帮你。
颜世贤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摁在墙上,“帮我?夫人,你这是要害死我。你就这样恨我?巴不得我死?”
“是,我的父亲和孩子都因你而死,我当然日日盼着你死。”甄玉儿回道,“颜世贤,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看上了你,成为你的妻子。”
“夫人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非要嫁给我,你从一开始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可是你却要嫁给我,说到底是你咎由自取!”颜世贤愤怒。
“你说的对,是我咎由自取,可是颜世贤,我仍要诅咒你,你不得好死!”甄玉儿流着泪,几乎咬破嘴唇道。
甄玉儿怒极了,他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不是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可是夫人你瞧,我还活得好好的。那些想要我死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将要死了,所有挡在我面前的人,我都会一一把他们踩在脚下……”他说着说着,发现甄玉儿没有反驳,才发现她死了。
他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他首先想到,他杀了人,要把事情掩盖过去,他很快有了主意,他只需对外称甄玉儿因为思念父亲,郁结于心,病死了。
他给她换衣服,想将脖子上的掐痕遮起来,可甄玉儿的头发不知怎么的缠到他大氅的扣子上,他解了半天才解下来。
他这时忽然想起,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原是他的结发妻子。
他曾同她讲,要一辈子爱她、护她,要陪她看尽这世间美景。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颜世贤崩溃了。
他先是大笑,边笑边骂她,说叫你瞧不起我吧,你还不是死在我前面了……骂完之后总觉得哪不对劲,他从前为着利益也杀过人,从来没有这样过。
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就是感觉心里少了点什么,他才意识到,他是在难过,为甄玉儿的死难过。
他坐到地上,看着这具渐渐冰冷的身体,她仍旧还是那么美,他叫她的名字,可是甄玉儿死了,她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无法回答他。
颜世贤忽然泪如雨下,他想起许多从前的事,,他仍然记得那年在丞相府她的音容笑貌,可是她再也无法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