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枇杷缓缓地醒转。
她发现自己仰面躺着,身上是一条薄被,身旁是一炉沉沉的香。
香味再熟悉不过。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回春堂,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节哀。”一个声音,温柔婉转,带点点哀愁,把她的思绪拉回。
她慢慢转过头,瞳孔忽然收缩。
阳光下,一个少女倚在窗口。她看起来不过二八芳龄,面容姣好,偏偏有一根宽打的黑色布带绕过脸庞,遮住眼睛。银白的头发随意披散,穿一件纯黑的布袍,赤着脚。
她有一种美,一种说不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朴素布袍也掩盖不住的美。
“节哀。”她看着木枇杷,再次开口。语气中带有淡淡的忧伤。
木枇杷充耳不闻,因为她又出神了。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尊师鹰不泊靠着窗口晒太阳。
每到风和日丽的下午,木枇杷就会在高楼上奏乐,而鹰不泊就会倚着窗口晒太阳。
老鹰也是鸟,就算不贪恋枝头,也喜欢阳光。
年轻的时候,鹰不泊行侠仗义,四处飘荡,渐渐在道上闯出了名声。被他找到的恶人,要么死,要么神秘失踪,江湖再无其传言。等他老了,就急流勇退,开了个回春堂悬壶济世,自己就晒晒太阳度日。
漫长的生涯,到老也只收了木枇杷一个徒弟,药堂其他都是慕名而来投奔的人。可惜木枇杷天生缺陷,没办法学武功,只继承了他的高超医术。这也是鹰不泊最大的遗憾。
木枇杷感到额头一丝冰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纤纤玉手横在她的额头。顺着手看过去,她迎上练心那俊美的脸庞。
“可是好些了?”她的语气轻柔,像是窗外轻拂杨柳枝的春风,让木枇杷心头为之一震。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已无大碍。”木枇杷拱手作揖。
“她不是姑娘。你现在磕头赔礼还来得及。”冷冰冰的话语从角落里传来。
木枇杷回头,看见一个人缩在墙角。这个人的脸上有一种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厌恶,冷漠和不甘。他刻意躲在阴影里,似乎很不喜欢阳光。
木枇杷皱眉。她自然认得酷吏,因为在地牢时,她就记住了这个恶毒之人。此刻她见他口出狂言,心生恼怒,干脆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全然不俱。两人四目相对,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练心笑了,缓缓说道:“我是个七十岁的姑娘。”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无奈。她避开木枇杷惊讶的目光,对着酷吏说道:“你先回去吧。”后者点头,转身掠出窗外。
“看着我。我将说明一切。”她一边解开布带,一边笑盈盈地对木枇杷说。
木枇杷发现布带上有个标记,是她师傅鹰不泊的手笔。她心里一阵激动,可看见练心的眼睛时,又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一间小房,摆着几张桌椅,坐着三个青年男女。每个人面前一大盘吃食,一盆酒水。那坐在东边的男子,脸色沉寂,不苟言笑。他盘子里是猪耳朵、猪舌头、猪心、猪肝、猪肚子、猪大肠、猪尾巴。盆子里居然是陈年普洱茶。西边那位穿一件鹅黄薄衫,脸蛋白嫩,樱桃小嘴。她盘子里是花卷包子、烧饼馒头、烧麦馍馍。盆子里是蘑菇滑鸡粥。南边那一位穿大红袍,一头红发,双目红瞳。她盘子里是糖食蜜饯、干果生果,盆子里是人血酿造的千日醉。三个人把一张桌子围了三面,唯独北边空着。
这三个人吃的津津有味,似乎没有谁能打扰他们。
门开了,酷吏阴沉着脸,也端着一盘和一盆,慢悠悠地走进来。他盘子里装着腊肉、鱼干、烧鸡、火腿、香肠,盆子是空的。
他缓缓坐下。刚坐下,三个人就停顿一下,把三个盆子都倒一点给他。四个人又继续吃起来。
酷吏从不挑食,正如他行动从不挑人。
红红喜欢鲜血,尤其是别人的血。
侍臣永远都是后出手的那位。因为门不会撞人,只有人主动撞门。
筱筱看心情。
四个人,每个人的胃口都很好。因为对刀尖舔血人来说,每一餐都是最后一餐。
木枇杷的眼泪在打转,因为练心很直白地说明了一切。
鹰不泊偶然得到了那特殊《山海经》的一卷。对他来说,是福不是祸。有生之年,他一直希望找齐剩下两卷,再彻底毁掉它们。这也是他建立回春堂的用意所在。除了木枇杷,所有的伙计郎中全是江湖上曾经的极恶之人。他们败在他手下,又被他留下性命一条,从此改头换面,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可惜的是鹰不泊抱撼而终。为了不让唯一的徒弟陷入麻烦,他把木枇杷连着《山海经》拖托付给练心。除了练心和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山海经》的存在。他以有仇家,转移木枇杷为借口,一手策划了整个行动。自己的失踪不过是诱饵,为的是引出贪婪的狼,好让练心等人一网打尽,最终凑齐《山海经》,为了江湖和平完成他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