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格雷恩独自一人坐在这个小酒馆的角落里，喝着麦酒，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这个酒馆很小，桌子不够十张，因为是白天，人更少，但他喜欢这样，不喜欢太嘈杂。他掏出兜里的计时器，这个计时器做工十分精细，金色的外壳上雕刻着一朵玫瑰花，花朵上方有一只将头伸进花朵里的蜂鸟。现在是上午九时，离与同伴约定的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巴特觉得时间上还是比较充裕。
“这位兄弟，你手上拿着的记时器应该是上等的好货，这么精美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啊。”坐在他旁边的一个老汉吃着面包喝着麦酒，年老却眼光细腻。没错，这是好货。基斯坦尼亚大陆的国家并没有能够制造记时器的技术，记时器都是从遥远的艾尔古斯大陆通过水路贸易来到这里的，因为数量不多，所以都是有身份的人才用得起，更不要说像这样做工精美的记时器了。
巴特对老汉笑了笑，将记时器放回兜里。他礼貌地拿起酒杯向老人家致意，老人家也向他举起酒杯表示友好。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老汉接着问。
“我跟我的同伴一起来到这里，他们在附近做其他事情。”巴特喝了口麦酒，酸酸苦苦的，并不是什么好酒。
老汉看见巴特皱了皱眉，笑着对他说：“年轻人，这酒虽然不是太好入口，但总比大旱灾的那些年出产的麦酒要好得多啦。”
“那时候谁还有多余的粮食生产麦酒呢。”
“赌徒再穷都会想法子弄钱赌博，再大的饥荒总会有人舍得奢侈浪费。”老人的声音有点沙哑，而且因为有几颗牙齿已经掉落或烂掉，说话时总有点漏风：“小麦不够的时候麦秆也放些进去发酵，那种麦酒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能活下来也不易。”巴特再向老人举杯说：“老人家，祝你万寿无疆。”老汉以相同的方式回敬他。
这时坐在老汉前边的瘦削中年男人加入了话题：“这位兄弟，我看你这身装束，应该也是跟很多人一样，是为了寻找桑因•萨多的王冠而来这里的吧？”
巴特看着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褐色皮革上衣，粗水牛皮长裤，还拿着一把单手长剑，怎么样都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商人或者随从之类，当然，也可以解释说是个雇佣骑士，不过巴特没有想过要解释。
“在前段时间，这个地方确实很热闹。”中年汉说：“因为很多人都打探到奥赛王族的王冠在这里。没错，当年桑因•萨多还年轻的时候，有一次造访过断崖城，并在这里逗留了差不多有半年的时间。后来他回到拉姆后就再没有戴过那个王冠，于是有人认为那个王冠是遗失在这里。”
“但事实上呢？”巴特问。
“桑因•萨多在世时候一直都没有提及过王冠的下落。他只是在曾经喝醉过后说到那是被小偷偷走了的。”中年男人笑着说：“也有人怀疑风流成性的桑因•萨多可能在某次逛窖子的时候没钱付账，然后用家族的王冠结账了。”
一个国王又怎么可能会带着王冠去那种地方，巴特将视线移至窗户外的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小商贩在路边叫卖，大串的海鱼烧烤，晶莹通透的雪梨，各种工艺品。有几个人在路边表演杂技，不时从醉里喷出火柱，引得路边观赏的人拍手叫好。拉着货物的马车来了又去，在人群中追逐玩耍的孩童像泥鳅一样窜来窜去，不时发出天真的笑声。路两边都是些低矮的房子，部分是石头彻成，部分用木头搭建，虽然邻近大海，但因为城堡所在的山岗挡住了来自海面上的风，所以即使在暴风季节也不至于吹塌这些木房子。
断崖城建于一个低矮的山崖上，因此而得名，其城下的城镇都在山崖下。从城镇到断崖城城堡，要么需要绕一大段路到山的另一边从山坡上去，要么就是踩着前人开凿的陡峭石阶下来，还有一个最方便的方法就是乘搭由风力和牛马拉动的升降长梯来上下。而城堡所在山头的另一边，也是一个断崖，但那个断崖面对的是无边的大海。这样一个地理环境使断崖城易守难攻，无论海上或者是正面陆地而来的敌人想攻克这座城堡都要附上沉重的代价。但是因为靠近大海那边的落差太大，且海上暗涌与礁石太多，不适合做港口，因而日常的物资往来都是经陆路，只有少量通过海上来运输，所以这里的经济远没有绿港繁荣。
巴特远望那断崖上的城堡和那不时上下的升降梯，那是城堡日常与城镇互通的最快路径，每天供应城堡的食物与其他物资就是从那里运到城堡上。这巨大的升降梯所需要的力量全靠城堡外围那些转动的风车。风车，令巴特想起了他的故乡，那条在海边的小村庄，村庄里有一个磨面粉的风车。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姑妈现在如何，她还活着吗？还有他的两个表亲，那两个小时候经常欺负他的孩子现在应该也长得跟他一样大了吧。九岁开始就离开了那里，也没有再回去过。
“现在很多人又去了绿港，因为那里妓院最多。桑因•萨多也曾经在那里逗留了差不多一年。”中年男人的话语将巴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猜他们即使将每个妓女的双腿分开找个底朝天都找不到，因为桑因那个时代的女人现在都已经老得不像样了。”语气中充满嘲讽。
如果在都城说出这些话，这个男人估计第二天就已经被处决了，巴特心想，现在看来那顶王冠确实不在这里，不过可能其他兄弟能打听到些什么消息。
“桑因离世前都没有说出王冠的下落，甚至没有确认由哪个儿子继承王位。现在好了，两位王子都声称自己拥有继承权，但两个都还没找到王冠。他们都出了很高的悬赏，假如谁能找到王冠并交给他们的，就赐予大遍的领地和财宝，加官封爵，这是多么诱人啊。”中年汉这时将音调压低了一些：“但是如果最后都找不到那王冠，恐怕两位王子要打起来了，那时候就不是封地和财宝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对于我们来说，谁做国王都一样。”老汉说道：“我但求两餐温饱，不用面对残酷的战争和杀戮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恐怕很困难，凯泊迪米那已经向杰兰多发起进攻了。”坐在巴特前边的一个光头男人，看上去年纪与巴特相仿，都是三十岁左右，他穿着一身皮甲，是名骑士：“听闻帝国和杰兰多都已经分别派了特使来到奥赛想争取支持。”
这里的人消息挺灵通的，巴特想，问题是，杰兰多和帝国都不知道该向哪个王子争取支持，这是一个赌博。当然，站在帝国的方面来说，最好就是永远都找不到那顶王冠。
“听说他们都派出人马去搜寻这顶王冠。”中年汉说道。
“对的。”那个光头男说：“问题是他们也不见得会比别人获得更多信息。”
“你们在谈论什么这么高兴啊？”这时酒馆的楼上正下来一个女人，约莫接近四十岁，棕色的波浪长发下一张靓丽的脸容，穿着暴露的紫色连衣裙，那个丰满的乳房有差不多一半露了出来。她左手拿着点燃了的香烟，右手拿着扇子扇着，从楼梯上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胸脯随之起伏。其他人看得直瞪眼，她瞄了一下巴特，妩媚地笑着说：“噢，是巴特？好久没见你了，今天竟然大驾光临。”
“老板娘，这是朋友吗？”中年汉问。
“那不会是你的情人吧？”光头男符合道。
“姬琪，我们确实好久没见了，你最近好吗？”巴特对她笑了笑。
“好不好，你有眼看的。”姬琪用拿扇子的右手扫了扫酒吧全场位置：“前段时间大家来这里寻宝的时候，这里生意还可以，他们一走，这里又恢复那种冷清了。”她一边说一边示意服务员给她送过来麦酒。
“以前你这里晚上生意挺好的。”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姬琪抽着烟，感叹道：“这几年这边的开了很多酒馆，客就那么多，利润都分薄了。”她接过了麦酒，喝了一口，走近了巴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继续问：“对了，是什么风吹你到这里来了？”还没等巴特回答，她就说：“那肯定是为了王冠的事了。”
“你还是那么聪明。”巴特跟她碰杯，喝了一口：“你有什么独家的消息要告诉我的？”
“你觉得我会有吗？”姬琪又喝了一口麦酒，皱起眉毛：“这酒真苦。”然后她笑着对巴特说：“我还以为你想念人家，所以来这边了呢。”
“也挺想念的…”
“骗人…”姬琪眯着眼睛看着巴特，把手中的烟弄灭：“你看你，年纪都不小了，还不娶妻结婚，整天就混在一堆臭男人里头。”
“那都是我的兄弟，不是什么臭男人。”巴特说道：“我这身份，不适合有家庭。”
“你是什么身份也好，总有一天会变老。当你的身体老去，你的体质也不适合这个身份，你总需要有个地方安定下来，有人陪伴在你身边。”姬琪说话声很小，只有他们两个听到：“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个酒馆老板，我会给你生一堆孩子…这样，你不觉得挺好吗？”
“这样我不是坐享渔人之利吗？”巴特笑着说：“姬琪，你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还有我的责任。”
姬琪撇了撇嘴，说：“责任？你是指你的祖国？你的兄弟？你的朋友？其实那些都只不过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负担。你的国家舍弃了你，你对他没责任。你一直想找到你那个朋友，但可能他已经死了，你对他没有责任。至于你的兄弟们，或许那是责任，但也不是一辈子的。”
巴特没有回答，姬琪说的其实也不是错，他静静地看着杯中的麦酒，右手不断地摇着，那酒不断地荡着。
“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你的想法。”姬琪表现出了无奈的表情：“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解释的。”姬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副扑克牌，问巴特：“玩吗？”
“我不赌博…”
第二章.第三节.占卜“这不是赌博用的扑克。”姬琪一边说一边洗牌：“这是占卜用的，我们叫它万象牌”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古灵精怪的东西？”
“这不是古灵精怪啦。这是一个客人教我的，那天他在这里喝酒没钱付酒钱，他就送了这个给我和传授了占卜的方法给我用来抵钱。”
“那你以后可以转行做占卜师了，老了可以做个巫婆。”巴特开玩笑地说。
“我想这样也不错。”姬琪柔情地看着巴特：“你知道吗？其实我早几天占卜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巴特故作惊讶：“那太不可思议了吧？”
姬琪敲了一下巴特的头，指着她已经在桌子上列开的万象牌说：“快！抽七张，让我看看将会有什么发生在你身上。”
“真的要玩？”
“兄弟，你就按她的意思挑几张牌吧？”中年汉插嘴道：“基本每一个来到这里喝酒的都被要求玩这个东西。你知道吗？上次老板娘说我家将会有孩子出生，可是我老婆都没有怀孕。最后是我家里的花猫生了小猫。”
“你这样还不算”旁边一个年轻人笑着大声插嘴道：“她说我将会荣华富贵，但是几个月过去了，我还是这么糟糕。”
“你们给我少废话，喝酒就喝酒！要不老娘就把你们全部轰出去！”姬琪将将一个烟头扔向了那个年轻人，周围的人也不敢再多话。然后她小声地笑着跟巴特说：“我又不是高级的占卜师，而且万象牌表达出来的意思，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同，要很有经验的人才能完全读懂它的意思。”
巴特表情有点无奈，便随便在那些卡牌中抽出了七张，看也没看递给了姬琪。姬琪看着那几张牌，在思索着什么，只看她微微一笑，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大占卜师，你看到了什么呢？”巴特带着调侃的语气。
姬琪看了看巴特，将那七张牌在桌面上一字排开。那七张牌上的图案分别是，一个衣着朴素带着王冠的男子、一个巨大的齿轮、倒吊的战士、长着双角的恶魔、高高的座位、在荒野中行走的人、两个击剑的骑士。
巴特小口地喝着杯中的麦酒，看着这些牌，等着姬琪的精彩解说。
“那张荒野中行走的人，很明显就是说你被杰兰多放逐那件事，现在你就像牌中那个人一样，没有自己的归宿。”
“嗯…”巴特点头表示同意。
“你会跟一个很久没见的挚友再相遇。”姬琪接着指着那张两个在击剑的骑士的那张牌说：“这张牌是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萨古斯？”巴特认真地看着那张牌。
“从你的经历来分析，所指的就是他。”姬琪解释道。
“他还没死…”
“但愿我的占卜准确吧。”
“那其他牌呢？”巴特表现出一点好奇。
“这两张牌放在一起可能好解释。”姬琪指着那戴着王冠的男子和那高高的座椅这两张牌：“你辅助一个国王，并坐得高位。”
“也就是说我会荣华富贵，加官封爵？”巴特苦笑着：“你刚刚才说我被祖国所舍弃呢。”
“或许你会找到那王冠然后成为奥赛的一名重臣呢？”姬琪认真地说：“当然，那个戴王冠的男子或许并不是代表国王，可能只是代表有身份的人。”
“继续吧。”巴特说道： “你怎么玩起占卜的时候严肃了那么多，一点也不像你。”
“这个齿轮…还有倒吊的战士和恶魔，可能是说在你身上会有发生一次重要的事件，恶魔代表阴险之人，倒吊的战士代表牺牲。你很可能会被阴险的人陷害而…牺牲。”姬琪严肃地看着巴特。
“哈哈…”巴特笑了起来：“也有可能是我将阴险的人打败，然后吊死他呢。”
“这个都只是我猜测而已，我希望是我看错…”
“只是个游戏而已，没必要那么认真。”这时巴特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姬琪，我们有机会再见。”说完巴特径直走向酒馆门口。
“巴特！”姬琪叫住了他。
巴特转过身，看看她。
“你不要再等那么久才来看我。”
巴特笑了笑，挥一挥手，离开了酒馆，进入了街上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