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段时间父母回老家,讲起一位异性叔叔,年老生病,很严重。来我家串门时,讲他去日无多,甚是凄惶。父母见之模样,也是同情叹息。
我好久没回去,家乡人近况已经不清楚。只有偶尔听说一些。
关系怎么讲,堂兄妹和我共一个太爷爷。他们家父亲正值壮年生病离去,留下四位子女,那时最大的才十岁多。他们母亲拉扯着四个小孩,非常辛苦。
后来这位叔叔经别人介绍过来,一起生活。
2
年幼的我,对之没有任何意识。这次,父母跟我讲起这个人。心有感慨。
可能看多了世间凉薄之事,而自己也从未遇到过真情实意的情感。所以对人性中光明无私的成份各外敏感看重。
他尽心尽力抚养着他们长大,自己没有亲生小孩。八九十年代,经济还没现在这样迅猛发展。生活艰苦,他家人口多,田地多,农活当然也多。孩子小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了,全部是他在支撑。
年轻时的他,孔武有力,不缺的是一把力气,早出晚归,虽然仍然穷,至少解决了吃喝问题。
3
时有戾气,有时干活回来,看到小孩在玩,拿下肩膀上的软扁担,闷声就抽了下去。也是仅止于此,没有下手特别重,最多是身上留下一点淤青。
其实,任何人都知道,那位离去的父亲同宗很多兄弟,若对待孩子们,真要上升到虐待层面,是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发生。
农村小孩,又皮又结实,打一下,疼一会,又跑去玩。也并不记仇,又叔叔长叔叔短的呼唤的很亲热。
也许是对生活无望的没法排解,自己又不能一走了之。在这,苦点累点,至少有一个完整的家。
只是闷声干活,吃饱饭,其余没任何喜好。那个年代,有任何额外的喜好也是奢侈。
4
他们叔叔,几十年如一日,所有重的力气活全一人扛下。粮食收成时,一车车运回来,任劳任怨。来我家串门,从没见他诉苦过,或讲自己的任何心有不甘。
那时候生活真是困苦,他们母亲又不是能做出像样饭菜的人。经常白米饭就咸豆酱,萝卜干咸菜,菜一滴油都看不到。
以前的五谷真是香,蒸饼蒸馒头(包子我们那叫馒头,馒头叫饼)香味能一溜烟穿过几户人家。
有时候碰巧堂兄弟过来玩,我妈都喊我们给他们拿吃。后来叹息一句,唉,这些小孩也是好可怜。自己家少吃点不会少什么,对小孩不要苛刻。
他们也比较喜欢来我家玩,大概孩子们也都很敏感,有单纯的分辨之心。
就像我极小时候,去哪家,如果意识到别人并不喜欢小孩跑来,后面我就不去。
我记事比较早,四岁时记得两件,六岁正式记事,很多事现在还清楚。又过于敏感,比方人说,你跑来玩,你妈妈在家不寂寞吗?我就懂了,立刻离开,以后就不会再踏过去。
5
孩子们都只上了几年级,就辍学。陆续长大,去了他们在外面的姑姑那儿。
他们亲姑很早出去打工,在外成家,几年都不回一趟老家。偶尔回来,下了车在村口就哭了起来,一直哭到屋里,控制不住。
触景生情,对两位姑姑来说,父母早已经不在,唯一的兄弟,又英年早逝。父母在即是家,而连个说话能够亲近的人都没有,当然没有任何回来的意义。
那位婶婶,和人正常思维交谈都无可能。当然,这样讲,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说真实状态。
她每天必有的功课就是骂街,也不知骂什么,站在门前滔滔不绝几个小时。越有人围过去看越骂的起劲。每天都有一场。然后,没有人劝,自己偃旗息鼓。
孩子们各做各事,也不阻止也不难受,她的一场人来疯结束后,又恢复如正常人。
现在想来,是不是也是在无望的生活中找的一个宣泄口。
再后来,最大的男孩渐渐成人,会在他母亲无理取闹时拉进屋,小声劝阻。
孩子们都出去打工,渐渐生活好转,这位婶婶骂街次数也渐少,脸上神情竟渐趋平和。
6
几位小孩苦日子过来,单纯简单,已成家,定居他们姑姑所在的城市,生活平稳。
有次我爸有事回去。正好他们家那位大儿子回来,看我爸一人冷锅冷灶,特地出去买菜,做了几样,用力拉去他家吃饭。我爸是位非常老实忠厚的人,绝对不好意思,当然没去,那位堂哥就又端了包子来。
我爸感概,这些小孩,一转眼就这么大懂事了。细算下,也已是中年。
我高中就出去读书,他们又长年在外,前几年过年还会偶尔碰到。太久没回去,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青少年时期。而对叔叔婶婶,还是正当壮年的模样。
父母说两位都已经完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那叔叔又生病,生活起居都成问题,要人照顾,不禁沉默恻隐。
他穷其一生,将四位养子养女,待之如骨肉,抚育成人,生活美满。自己好生活没过多久,就已病痛缠身,风烛残年。或许,穷苦年代,人们困顿其中,并不可能有其余想法,思维也仅限于解决温饱,把孩子们养大。
在现在看来是一片赤诚之心,当时只道是寻常。
可以欣慰的是,孩子们都将他视为亲生父亲对待抚养,也是对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生活的慰藉,这也应该是有情有义,反哺完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