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得了尿毒症，那是我家最苦的时候

      我最苦的时候，是在我高考完以后，我爸从抢救室里出来，我妈又一次地拿到了一张两万多块的收据单，我站在我爸病房外大哭，抱着我姐说：“我不读了，大学我不读了！”

　　我家其实有过一段富裕的时间。

　　我爸曾经开了一个装修公司，一年能赚差不多一百万的样子。姐姐是公司的设计师，姐夫是公司的设计总监，一家人在一起奋斗一起拼搏，挺不错的。但是伴随着我爸患上了尿毒症这种病，那段极度赚钱的时光就变成了昙花一现。我曾期待的、我曾畅想的也就都成为了一堆泡沫。

（一）

　　2008年，我家还很穷。我在县城读六年级，南方遭受雪灾重创，遇五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我脸部生了冻疮，被冻出了两个疙瘩，我对象是一个可耐的小美铝，因为我变难看了，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可耐的小男孩。

      科科，分手！

　　我因为没有钱买保暖内衣，从乡下来的时候带来的那点薄棉袄根本不够穿。因此，双脚就被冻得溃烂了。嗯，是被冻烂了，肉和皮连着袜子的那种，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几乎脱不下袜子。

　　但是我不敢跟家里人说，我怕我妈骂我。

　　那年期末考试，我考了个全班第四，被一同前来拿成绩单的我妈一顿臭骂：怎么就考了这么点？看看人家第一是怎么考的？

　　唉，穷一点没关系，没人疼才是真的苦啊。

（二）

　　初一的时候，我家里的情况好转，我爸赚到了钱，一年十万左右。

　　我因为严寒留下的冻疮没有了，于是我又恢复了以往的帅气。我那个美腻可耐的女朋友突然间就后悔了，来找我复合。可我是一个高冷的Boy，那怎么可能同意？

　　而在这个时候，我喜欢上了我的傻逼同桌。

　　反正在学霸面前，同桌一般都很傻乎乎的，她其实也就是成绩差了点，但是长得非常漂亮。重点是因为我的优秀，她的那点差差的成绩反而成为了一种特殊的呆萌。

　　呵呵，真是见鬼。

　　我没向她表白，我也从没想过表白，我觉得我要是更优秀的话，就能吸引到她先开口了，那就显得我很酷对不对？

　　于是，那年我努力考了全年级第二，独揽1140全校最高奖学金（有单科奖，其中有一科没考好拖了后腿）。可是没想到我这样的成绩都没吸引到她开口，于是我们就互相憋着。这一憋，就憋到了中考结束。

　　而这个时候，我的家里已经有些小钱了，我爸也买了第一辆小车，北京现代，12万。我爸的公司也开了起来，第一家在江苏常州。

　　我开始对未来一片希冀，觉得家里马上就要大发。

      （10年我爸的公司在江苏，右边我姐。）

（三）

　　2011年，中考完后，我考上了县城一中最好的班级，上高一。我原以为它会是我梦幻青春的开始，却没想到这一年（是高一一年，而不是2011年）成为了我人生里最黑暗的梦魇。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3月份，我爸在江苏开的公司红红火火，搞活动接了十几个合同，加起来共两百多万的单子。

　　这两百多万对于一个私人公司来说是什么概念呢？是要发财了的概念。

　　这姑且是一个月份的合同。

　　我爸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当时还在备战中考，说，真好。

　　他的事业要成功了，他的期待。

　　4月份，我爸被查出病来，送往医院治疗。他给所有的合伙人打了电话，说暂时住院治病，工程的事需要拖延一段时间。

　　我妈说，家里挺好的，让我认真备战中考。

　　我对即将能发财的家充满了向往，满脑子都他妈的是憧憬。

　　我妈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

　　5月份，我爸送到山东治病，病情严重恶化。

　　老板一走，内部得到消息，整个公司大乱。亲戚开始内斗，割分我家财产，乱七八糟的事情纷至沓来。 我爸的梦破碎了，他的期待破碎了。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中考完以后，我差不多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家里的公司没有了？我妈说，没有了。

　　对，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我爸生病怎么怎么样了，而是叹息公司就这样没有了。接下来的几年，我又要过上苦逼的生活了。

　　呵呵，别骂，其实换做谁都一样，谁都接受不了。

　　当然，没有了就没有了吧，大不了从头再来，我爸身体能好才是第一。可是我不知道这种病的治疗是那么麻烦，我以为稍微花个十几万就能痊愈的。在那个我以为只有癌症白血病这类的病治不好，就没有别的病治不好的年纪，尿毒症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概念的。

　　没有概念没关系，现实会告诉你一切。

　　2012年新春，我家里已经落没得不成样子了，过年连买年货的钱都没有，家里欠下了一屁股债。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说好的希望，一下子全都没有了呢。

（我爸生病半年以后，年末我表姐考上大学，我从学校接到电话来吃饭，这时候的他瘦成这样子了。）

（四）

　　没有钱，就得借。

　　亲戚都借完了，于是找村里人借。大年三十前一天的晚上，我和我妈挨家挨户的去借钱。

　　逛了十几家，借到了其中的八家，共一万七千五。

　　没借到的几家其中有一个我爸的好朋友，他是这么说的：“那个，我出不了啊。今年要盖房子，又要换车，我这实在拿不出来，不好意思。”

　　我知道，他怕我们还不起。

　　我爸问我：“你们去了几家？”

　　我说：“就转了两三家吧。”

　　我爸骂我妈说：“我叫你别把孩子带出去啊，你非要带出去干嘛啊？”

　　我妈说：“你好好的养病，这个事交给我来。”

　　我爸说：“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被这些东西伤自尊，我不想让他这么小就去求别人，我不想他去的。”

　　我爸撕心裂肺。

　　我说：“没事，没事的。我没有求别人，我也不会求别人。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可是，我求了。

　　借钱的这条路，我会永远记得，记住一百年记住一辈子记住这一生！

　　我妈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挨家窜户。

　　我妈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是乞讨是乞求。

　　别人不答应的时候，我妈就想哭。

　　别人想拒绝的时候，我妈就想哭。

　　别人不开门的时候，我妈就想哭。

　　我也想哭，我看到她哭我也想哭。

　　我妈抹抹泪，奔赴到下一家。

　　别人答应的时候，我妈感谢，我也感谢，谢天谢地谢菩萨谢佛祖谢宙斯谢耶和华谢圣母玛利亚。

　　车子卖了，公司关了，所有的都没有了，连他妈治病的钱都要去乞求！

　　亲戚吗？有些我会报答他的，而有一些，不提也罢。

　　朋友吗？并不是所有的朋友都是朋友。

　　我爸安慰自己，以一件事看清一个人不也挺好的吗？

　　我笑笑。

　　有些人啊，我真是草你妈啊！

　　怎么过来的，就这样过来的。

　　穷，就穷成了这样。

（五）

　　家里没有钱，我也没有钱。

　　一个星期100的生活费，碰到了水费班费资料费一起交的一天，那个星期的第一天，我的口袋里就只剩下了36块钱。

　　16岁的我，口袋里揣着36块钱，坐在深夜的运动场上，坐在璀璨的星空下，为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存活泪流满面。

　　我想我不能把自己饿死。于是我跑到食堂卖武大郎烧饼的地方去做兼职，因为做兼职可以免费吃到两个烧饼。

　　武大郎的油腻脆黄无营养，与那个在青春灿烂时光里的陌上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曾经我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孔，在那一个星期里就像被洒了生化毒液一般，前赴后继的长出了一颗又一颗痘痘。

　　我，被毁容了。

      虽然我很难过，但是没有关系，我得活下来，我只想吃饱。

　　可是我吃不饱。每天5块1毛多，再加上两个免费的烧饼，我吃不饱，因为我穷。

　　我吃着武大郎烧饼，我渐渐地长成了武大郎。

　　可能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患上了抑郁症的吧。

　　人越成熟，看《月光宝盒》就越想流泪啊。

　　夕阳武士说：“那人好像一条狗啊。”

　　穷，穷得连饭都吃不起，我穷得就像一条狗了。

（六）

　　2012年，我爸一米八大高个瘦了不到九十斤。

　　4月，在校读书的我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我妈在电话那头哭。

　　“你爸想要自杀，我劝不住啊。”我霎时泪如雨下，被吓得只能哭。

　　在安抚好我爸的情绪之后，晚上我又躲在被子里哭，紧握拳头，告诉自己，要努力！

　　5月，我爸做了第一次手术。

　　7月，我爸顶着身体上的痛苦，开始了第二次创业。以以前的朋友，再一次认识了很多大老板。

　　我爸弄好了官方手续，股份占20%。

　　8月，创业失败。

　　我爸的朋友把他卖了。

　　这朋友又是某个远方亲戚，远到连狗屁都不是的某表表表亲，差几代。暗中贪了我爸的股份，和几个投资人蛇鼠一窝。

　　我真是操他妈啊！

　　9月，不堪抑郁症折磨的我转了学，从县一中转到了另一个市里去读书。

　　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离开了这个我曾经想过自杀的地方。

（七）

　　2014年6月，我高考，我爸病危，送往杭州，家人只字未提。

　　高考完的那天，我喝了很多酒但是没有喝醉。我给我爸打电话。我说，爸，我终于考完了，我终于走出来了。

　　我爸说，不要喝太多，不要喝醉。

　　7月，我报考。

　　报考的前后，我找工作，我的第一份工资给自己买了一把吉他。

　　我在工作的地方，给我的前初中呆萌同桌打电话，向她表白。原话忘了，大意是说，虽然这么久没有联系了，可是我依旧喜欢你，你能不能好好的，等着我来娶你。

　　她开心得心花怒放，说，好。我等你来娶我！

　　可惜错过终究是错过了，那几年她青春里的人不是我，我们的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

　　对不起啊，我错过你了。

　　当时我一个人在九江做暑假兼职，还不知道我爸到底什么情况。后来我姨夫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家里，对我说，你把东西赶紧收拾一下，现在跟我赶去杭州，你爸快不行了。

　　我赶过去的时候，我爸已经全身上下插满管子了，他的脸色一片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在看到我以后就开始笑，他想说话，我妈不让他说，但他坚持要说。

　　他说，我就是想和我儿子说说话。

　　他是怕自己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就笑，看着他笑，我哭不出来。

　　我说，爸，我高考考得很好，肯定能考上北京上海的好大学。

　　结果，我没有考到。

　　我爸就笑着看我。

　　我妈整夜不睡觉，整夜睡不着觉，好几天照顾我爸，我舅赶过来，说，你歇歇，让我来换班。

　　我妈哭，说，我不放心。

　　后来，我的大伯叔叔和小姑他们全部赶到了医院。这次，我怕我爸真的不行了。然后，我就哭，偷偷地躲在医院厕所的角落里哭。

　　医生把我们叫到另一个房间，说，病毒扩充到了他的肺部，他的两片肺已经被完全堵塞了，呼吸不顺畅，马上要进行下一次抢救，能不能挺过去就只能靠他自己了。

　　医生把家属签字的那一行交给我妈，我妈盯着它不说话，然后眼泪又一次流出来。她拿着那张纸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快要奔溃，然后问我们，要是他真的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她就牵着我的手说，你多去看看你的爷老子啊，你跟他说什么他都会听你的，你跟他说什么都是好好的，你让他好好的做手术都会好起来的。

　　我妈说话的时候哭嗓子。

　　我爸换肾，一共进行了四次抢救，都从鬼门关回来了。

　　回来了，全家人痛哭流涕。

　　我妈跑上跑下的交钱，我待在我爸的病床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笑，我爸也对着我笑。

　　我没有看见我爸哭过。

　　交钱就像流水一样，每天一万多每天一万多，多得时候有两万多。

　　卡被刷爆了，向亲戚借钱。大伯和叔叔对我妈说，钱的事情你别管，我们来想办法解决，你就把他照顾好就行了。

　　我走出病房缓一口气。

　　姐姐一家人比我还要先到，然后我和姐姐抱在一起哭。

　　我说，我不读了，大学我不读了！

　　这话被我爸听到了。我爸插着管子说不出话，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气得手脚直哆嗦，然后从他的眼角处流出了一大片眼泪。

　　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哭。

　　可是我没有办法，家里没有钱，而大学又是几年，供不起。

　　十几年的读书梦，就是为了进大学堂。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也曾想过放弃。

　　穷，赤裸裸的穷！！

（八）

　　2015年，我爸已经换好肾。

  　 从这里起，似乎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寒假，我从外地上大学回来，身为班长，组织高中同学聚会。

　　班主任让我带头说话，我简单的说了几句，然后开始敬酒。

　　六十人的班一年过后，有事的没事的请假的没请假的到最后聚齐了四十多人再加上三个任课老师。已经很多了。

　　前前后后三大桌，拼命吃拼命喝。

　　我对自己桌的同学说：“虽然我在东北读书，但是我喝酒并不是很厉害，今天放过班长我，理解，我就喝一杯意思一下，下次再来。”

　　然后剩下的两大桌，我一个一杯的敬。那是我第一次喝醉酒，好痛快。

　　我第一次觉得我也可以喝醉酒。

　　科科。

　　人生啊，其实就是迈过山川和大海的力量！

（九）

　　如今啊，我家开了一个小饭店，我在课外之余努力写文章赚稿费。我爸的身体逐渐康复稳定，我家的生活也在越变越好。

      嘿嘿！

　　如今，回过头看，当初那么痛苦残忍的生活，即使挣扎，我也从未低头。

　　有人说：“有时候，钱就是自由；有时候，钱就是尊严。”

　　是啊，没有钱的日子，举步维艰。有钱了，才能不活得那么克制吧。即使不求大富大贵，可是也希望病痛来袭时，能有足够的积蓄去抵抗啊！

      我会加油！我会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