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评价海明威的自杀“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有一夜,在半梦半醒间,想起自己认识的、遇到过的“走捷径回家的人”。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会想起他们呢?我的青春抑郁期已然过去,也从来没有蒙生、绝不会有“自杀”的念头,为什么在梦里会把那些有过交集的、走走捷径回家的人作了逐一的回顾呢?随梦,记之。
王姨
是童年的记忆。已无法清晰地记起她的容颜,总是一个典型的沂蒙农村妇女形象,胖胖的,热情的,爽朗的。她是我们老乡,在部队,老乡的概念总是让人感觉亲近。有一年母亲带着妹妹回了老家,只有上了小学的我跟着父亲住在部队。有一个星期天,父亲可能是公务在身,把我送到王姨家。
那是一个物质困乏的年代。去她家之前,父亲先带我去商店,因为去人家总要带点礼物啊,何况人家也有三个小孩,那天,小城唯一的国营商店硬糖果都断了货。我对此记忆如此深刻。
父亲走后,我就留在她家。看到饭桌子上有一种点心,我从来没见过,可能少不更事地老是把目光投向那些点心,并吞咽着口水,被王姨看穿。她把点心拿给我吃。
她家里有三个分别叫作“艳艳、芳芳、红红”的妹妹,那一天却没留给我任何印象。只在记忆里惭愧着自己的馋,模糊着对王姨的记忆。
后来艳艳芳芳红红的父亲刘叔转业回了老家一家供销社。后来在父母那里听说王姨自杀的消息,听说刘叔又结婚了又生了个儿子,听说那三姐妹的新妈妈对她们不好,又分别跟了姨妈生活,最大的那个孩子考上了山东工艺美院,毕业后留在了济南......
王姨为什么会选择自杀这样一条路呢?无从得知,只能猜测。
王姨的三个女儿,如今也都是三、四十多岁,眼看奔五的人了。内心挣扎时,王姨是不是想过?活到现在,会有人叫她姥姥了。
女会计
刚参加工作那年。有一天很多人聚在办公楼前,医务室牟大夫神情紧张。后来听说那天财务科一名女会计在家里自杀了。
我们刚分配到厂里,还没领过工资,也不认识“管理上”的人。听说她是前几年中专毕业分到厂里的,刚生完小孩,是个儿子,才1个月。
后来在厂里“出息”成管理人员,跟财务科同在二楼办公。那办公室几十年从来未调整过,桌位仍是原来的摆放方式,她用过的桌子后来的财务科长用。偶尔科里有人说起她,说她长得很丑,说她是个很内向的人,跟她住对门的人说她家里从来是安静的,没成想她自杀了。后来听说她丈夫又结婚了,孩子长得很好,说话时孩子已经上了学。
后来知道“产后抑郁”这个名词,联想到她,那个女会计,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她的儿子,顺利完成学业,应该上大学了。
内心挣扎时,她没有想过吗?活到现在,她会是个等着娶儿媳,抱孙子的婆婆了。
女工
刚到团委工作时,有段时间跟工会的两个主席同一办公室。他们都是五十多岁的人啦。常在工会出现的有个安安静静的女工,每天上班就坐在办公室的连椅上,有时帮着打扫卫生,有时什么也不做,安静地发着呆--刘主席说:她精神有点毛病。
她是厂里的女工,一直病休。后来厂里的青年之家图书室要利用起来,工会里就安排她去看图书。这是个轻快的差事儿,她很高兴,脸上挂着笑,跟我和几个团委委员一起去打扫卫生。
青年之家在半成品库楼上,有个小楼梯上去。窄窄的,阴阴的。有一天,她跟我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干不了啊?
我开导她:图书管理员很简单,你能干了。
她好象也觉得自己连个图书管理员的事儿都干不了,工会就没法照顾她干别的活了。所以就笑了。
过了没一个星期,听说她在家里自杀了。
厂里正在分房。跟她住对门的另一个女工哭着去找厂长:自己跟她一块儿下乡,一块参加工作,又住对门,看到了她的死。要换房子。
她儿子那年已经7岁了。她丈夫后来又结了婚搬走了,房子给了小车司机一家--他是农村户口,一直没有分房资格。那房子也没人愿意去住。
后来,我一直遗憾,如果自己多开导些,或者工会的人、同事能多跟她讲些话,多开导开导她,她也不会走上捷径。
她的儿子,也该到了婚娶的年龄。
内心挣扎时,她是不是想过将来?
大学教授女张老师
前年了吧?有一天回家,问:有什么新闻?妹妹说:没有。
忽然想起。说:张老师死了,你知道吧?
哪个张老师?
就是王校长的老婆。
啊!?
她教过我们《逻辑学》,是个优雅的人。我一直认为王校长年轻时帅气逼人,她和年老的王校长每每散步在街上,就会让人想到“最浪漫的事”慢慢变老之说。为什么会这样回家?一个大学教授,到了退休年龄,一双儿女学业有成,任谁看都是该幸福地安享晚年啦,为什么?
不知道。那是人家的故事,我们无从得知,私下里猜测是因为更年期的抑郁。
听说王校长又找了个老伴,听说她在北京的女儿不太回家了,听说她儿子有了个女儿。
内心挣扎时,她都在想些什么?
中专教员小张老师
我觉得很少有男性走这样的“捷径”。听说的时候,已经是旧事了。
有一年,那是唯一一次去楼德。国防技校搬迁头一年,我差点儿进了那里去做一名实习老师。跟着朋友留校的同学在学校住了两天,有天晚上随他们去镇上的电影院儿看电影,一行人骑着车,张老师骑车带着我。路上我们还唱着歌,忘了唱得是什么。
他是个很内向的人,不怎么说话,只是笑笑。
学校迁来后,又见过一次,也没怎么说话。听吴同学说他曾给她一封莫明其妙的信,让同学的她离他更远了些;听说他练气功,行为愈发孤僻;听说他捡了个被遗弃的女婴,送回老家交给老娘去抚养;听说他选择了学校的一次短假,等同宿舍的人放假回来发现,他在床上安静地躺着,已经没有了呼吸。
……
不是昨夜的半梦半醒中,是写到此,想起那个骑自行车带我去看过一场电影的小张老师。
又想,他“收养”的那个女婴呢?也该有十几岁了吧?
一个收养弃婴的男生,应该是个心底善良的人。
内心挣扎时,他是否想过乡下的父母?还有收养的那个婴孩?
还有,但,无处追问。
除了这些时光中的生命碎片,无法追问!不忍追问!
愿你们在天的灵,安息!
PS:
很多年前看到一段文字,关于“自杀”(走捷径回家),输入关键词百度找到。如下:
人若想得开,一定自杀:生活不过这么一回事,活着有什么特别趣味呢?
人若想得开,一定不自杀:既然者不过这么一回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人若想不开,一定不自杀,所谓好死不如癞活着。
人若想不开,一定自杀,所谓一时短见。
想不开,也想得开,自杀也不自杀:谁能合此二者?是谓通道。
人固不可轻生,也不宜把生看得太重。人如不把生活看得太重, 什么事不可为?人如不把生活看得太轻,自然不轻于为恶。
如果天下善事,皆待我而举,我何为死?如果天下罪恶,我皆与有责,死也无益。
许多好事不敢为,也不过贪生之乐,吝惜一死罢了。有死之心,不轻一死,而行不惜死之事,死于一次,而不天天死,“不死”自此起。
——张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