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传统的人际关系,所依的是儒家的伦理,一切关系都从家庭的角度出发,对待君长上级,参考的是对待父亲的方式,对待朋友,参考的是对待兄弟的方式。这套伦理,习惯于通过感情的联系来缓和或促进人际关系,如果没有感情的联系,人际关系对它来说就比较棘手了,对于它所追求的和谐目标,也就比较困难了。
告别了农业时代的村落,城市中的现代人更多地是要和没有感情联系的人打交道。本着和谐的原则,我们尽力地减少可能的冲突,至少保持表面的平静。要实现这种和谐平静,我们通常有几种办法:
- 最主要的一种是“礼貌”与“容忍”,或者是对待身边的喧哗,或者是密闭空间有人抽烟,我们习惯于去容忍,不断说服自己去忽略,以避免无谓的争端;
- 其次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是祸只及邻居的家暴,或者是发生在眼前的扒窃,我们不只是要“高高挂起”,还要闭起眼来,假装没有看见,以免有任何的可能卷入其中;
- 再次之则是“难得胡涂”,明知事情是黑白颠倒,或者甚至于明知事情必将殃及自己,仍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充当和事佬和稀泥,以换得暂时的“和谐”;
不过无论是“礼貌”也好,“胡涂”也好,在保持表面上的一团和气的同时,并不能让我们的内心也得到平静与安宁。甚至相反,表面上的平静反而在更长的时间里被人们记起,激起无名的失望与怨怒;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反过来在更多的时候质疑着我们的良心,侵扰着我们的梦境。
我们的社会最不缺乏的,就是如何与人相处的教育,我们总是能随随便便地找到各种各样要指导我们如何做人的人,所谓的如何做人,在大多数的时候,意思无非是说要如何对待别人,如何对待那个指导我们的人。这些教育的主旨,大体的无非是和光同尘,无非是息事宁人,无非是不问黑白,只分立场,无非是让我们也成为和稀泥利益集团的一部分。
我们按照别人的指导,得到了与别人的和谐,却不能得到与自己的安宁。
或许我们应该反过来看,或许我们存在与世间,首要的是获得与自己的安宁。世间之事,我们所经历的,未经历的,恐怕算不过来,我们碰上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情形,作出各种各样的选择,采取各种各样的行为,当我们回过头去想,这些选择与行为应该让我们平静,让我们能以自己愿意的样子存在;或者当我们走向新来的日子,我们能够宽恕过往的自己,鼓起勇气迎接阳光明媚的生活。
我们不会说容忍是错误的,因为我们不能这样说,同样地,我们也不会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者“难得胡涂”是错误的。一个确定的立场是危险的,因为确定的立场让我们盲目,让我们不再有耐心去理解事物的真实要素。当我们需要宽恕,我们应当给自己以宽恕,只有这样,当我们需要勇气,我们才能给自己以勇气。
与人相处只是与自己相处的一部分,我们都知道我们所要的是与自己的安宁,要得到彻底的安宁当然是困难的,孔子说他“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或许我们应该早点出发去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