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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汉轻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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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汉轻浅

《荆楚岁时记》有云:“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女也,年年机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容貌不暇整。”我母亲在家做女孩时也是织女,只是并非织的云锦天衣,而是渔网,这其实与织衣差不多。

母亲不是渔夫的女儿,因外祖父不以打鱼为业。那时举水河两岸居民,不论专业渔夫或闲时想抓些鱼改善伙食的人家,皆家中备有一张渔网,我外祖父家便是这织渔网的专业户。

常年有人买来织渔网的尼龙线,预付二百,约好三月、五月期限来取货的;甚有远在长江边上的,闻说某家织得一手好渔网,慕名前来订货。

我母亲很小便学会织渔网,十岁左右,家里预约织渔网的日期都能排到年后,母亲早早起床坐在织网架前,中途只吃吃饭,直织到两眼眩晕,这时日已西沉,天上一轮皓月,屋里不知何时燃起了煤油灯,绰绰约约的光影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

母亲十岁时偷偷跑去上学,学费八毛七分,都是自己织渔网所得奖赏私下积攒的,没上几天被家人发现了,外祖母说:“女孩子读什么书,要识得字做什么,会算算简单的账目就行了。”可是母亲倔强,抵死不肯弃学,外祖母无法,只得依从。回到家里仍逼着织渔网,学校布置的功课皆不许做。又学校就在村子里,下课铃声一响,上头的四姐便跑来拉了母亲回去织一回网。

母亲上到小学五年级便弃学了,一方面没有时间去学校,另一方面是觉得功课越来越难,各科考试皆不及格。可是终究是认得了几个字,母亲上头的几个哥哥姐姐,除两位舅舅读过些书,我两个姨母皆是不曾踏入校门半步。

母亲二十岁左右真的做上织女了,在当地服装厂上班,如今做衣服不用那么繁琐,不需要先将蚕丝织成布,有现成加工好的各色质地的布匹,只须裁剪拼接,做成各种款式尺寸的服饰。不到一年,母亲被提升为组长,许多布料有裁剪来作废的,母亲却从没失误,因而组里的人都等母亲下剪。

我小时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做的,穿的棉布小鞋印有老虎花样,小马褂上有蝴蝶饰小领带,得意洋洋地穿了出去,邻家小孩都拿异样眼光来看,我却像个高贵的王子,又觉是个仗义的侠客。诗云:“南山高处草纤纤,陌上追风美少年。一日踏歌千万里,花光鸟意尽鲜妍。”这说的便是我。

又二舅三舅四姨母家,母亲每年为他们全家各人做一双棉鞋。母亲结婚后退了厂子,虽闲时也在家里做做针织,可终究不是行业,便渐渐的荒疏了。

《荆楚岁时记》上说,天帝怜惜织女独处织衣,许嫁河西牵牛郎,不想这织女自嫁牛郎后遂废了织衽,天帝大怒,责令其归河东,许一年相会一次。我喜欢这故事里织女的至情至性,人都说爱恋中的女人是糊涂的,世上但凡有真爱,便是糊涂痴傻些也是无妨的吧。因为人太聪明则自累。

母亲在与父亲相识之前也曾相亲过几户人家,有一户说是吃公家饭的,有村干部上门来说媒,母亲说先看看人品,跑到那村私访,偷偷见了那人的家,见了那人,也不曾打招呼,又偷偷跑了回来,及至说约日期见面,却一再推脱,其实是那天见了那人不曾产生丝毫好感。

又一家说是家世很好,新做的一色青砖到顶的平房,家里一应家具齐全,见了面,那人正是当年小学的同学,当时每日里鼻涕连连,此时见了,便厌恶之感油然而生。可是那年轻人仍是三日五日提一块猪肉来,有一次半道上遇见三舅母的妹夫艳枝舅舅,拦住他笑道:“臭小子,又提猪肉来,跟你说句实话吧,真不凑巧,五妹今天不在家。”说完也不由分辩,一把拉他去市上一家馆子吃酒去了。

其实这天母亲正待出门见我父亲,走的也正是这条道,艳枝舅舅怕碰了个正着,那时就不好说了。

母亲初见父亲,父亲胆怯寡言,面上显出风尘之色,有些少年老成,却也英姿俊朗,又父亲学得一门纯熟手艺,这便增了三分赏识。

可父亲家贫困,父亲八岁时祖母去世,才成年祖父又中疯,勉强拄杖行走。两个舅母、姨母随母亲去看父亲家,只见屋瓦破败,小小的四间土屋,有两间是还要留给底下一个兄弟的,及至到了里屋,什么家具也没有,坐的椅子还是向邻居借的两张,众人都觉得失望。

舅母回去便对外祖母说:“挑来挑去,怎么就挑了这样的人家,这过去只怕是有得苦吃了。”,大家都劝母亲乘早断了,母亲却不置可否。

父亲本来腼腆,及至去母亲家走动,见众人都冷冷的,不待理睬,更加没有自信。

父亲步行至大姨母家,沿堤过河走十多里路,赤金日色照得面色通红。我母亲两三岁时,大姨母便嫁了人家,小时长年累月住在她家,邻里见母亲来便笑话:“鼻涕小舅子又来啦”及到大了还是如此,母亲有一回便满脸羞愤道:“我哪里流鼻涕啦?”那些人也只是逗逗她玩,并不当真。母亲后来在服装厂上班,在大姨母家附近,因此也每日去她家住宿。母亲对父亲说,大姨母家也算是她半个家,不能轻慢。

父亲到了大姨母家,众人都坐在厅堂桌前,大姐夫是个虎虎生风有威严之人,见了这小姨子的对象便成心要试试他,故意显得声势逼人拿话考问他,父亲哪见过这等场面,一问三不知,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大姐夫见他老实木讷,当即就把父亲看下去了,且厉声说:“你这样老实,将来能有什么能耐,如今说好听点是老实,其实老实人是半个呆子。”父亲战战兢兢地听着,接下来如何应答,以及后来如何吃的饭,全失去知觉,像痴傻一般,这一日真是长到岁月荒荒。待到日色西沉,父亲才失失落落回去,想来这桩婚事是流水落花春去了。

父亲一出门,母亲便怨大姐夫:“人家老老实实的一个人,被你这声气一逼,还哪里说得出话来。”又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说完就奔了出去,父亲去之未远,听见后面有人叫“三哥,三哥”,知是母亲,便止步,只是再见面时,已是恍如隔世,一句话说不出来,满眼都是泪光,母亲见他苦楚的样子,甚是怜惜,只低声说:“姐夫是那样的人,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父亲会意,仍回去备办各项结婚事宜。

母亲性子要强,父亲常常做事爱拖沓,母亲见了就急起来,大声叱咤。邻里有小气爱沾便宜的,父亲是得过且过,母亲却一丝儿也不服软。因而先一辈的堂兄弟就很是不喜欢母亲,说母亲精明狡猾将整个家势都掌了,三叔子倒成了她使唤的佣人。其实他们是恨自从来了母亲,便再也沾不到父亲的光了。因为人各有家,从此只心心向着自家了。中国文明的好就在于还有这个“家”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是还在“国”之先,历朝明主治世,说当今天子如何圣明,当今社会如何昌盛,只说“家家箫管,户户笙歌”,果然就是明君盛世。因一切的文明礼乐皆是从这“家”里开出来的花枝果实。

母亲并非小气爱计较之人,村里有请铰几副鞋样的,母亲热情为他们铰,又衣物有破损的拿了来,母亲也热心为之缝补。母亲话多,她似乎与谁都能畅谈,我小时随母亲去人家屋里玩,玩玩觉得没意思,就一个人出去晃悠,及至再到那家,他们还在说着话,我拉拉母亲的手叫走,母亲正说在兴头上,无意理睬,我便有些厌烦了。

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母亲也能畅谈,直谈到花事蘼芜。后来我长大了便很好奇,这么长时间谈话,能有那么多话说么,因而故意在一边旁听,什麽衣食,孩子,远近的某人的新闻佚事,无所不谈。读书人从书里学得人情世故,天下趣闻,母亲是从交谈中也学得这丰富见闻。我后来研究民俗,便专爱听那些老人们说陈年旧事,家常俚俗。因为世俗的生活情趣皆是《诗经》的《国风》。

小时候,母亲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母亲过河田去邢村四姨母家,我蹦蹦跳跳跑在前面。母亲去河里捣衣,我拿棒槌。闲时母亲在家里做针线,我搬来凳子挨着坐。母亲去畈里锄草,我也跟去,见她锄草的样子很好玩,我也涎皮着要过锄头,其实还拿不稳,任意挥舞一番,只把小小的棉花苗当作草锄了,母亲要过锄头道:“去地头树荫底下坐着,大太阳晒得头上起包的。”我便到树荫底下坐着,开始还弄弄木枝,刨刨土坑,可是不多时就睡着了。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山,远处堤坡上有牧童牵牛归去,那牛“哞哞哞”长嚎,声音清扬远闻,母亲背我回家。

外祖母爱儿子,两个舅舅都尽着他们读书,后来他的孙子我的三表哥,她爱如至宝,可是老来这些孙子里没有一个去看看她的。母亲也爱儿子,小时母亲多偏向我,我上初中时在一中住校,只周末回得家中。有一次回家,母亲煎了荷包蛋,在我碗里掺了三个,妹妹的却只有两个,妹妹发现便哭着闹起来,不小心将一碗滚烫的汤汁捣翻,直从胸口淋了下来,顿时皮开肉肿,母亲又急又气,泪流不止,却不曾指责我半句。

我上大学半年回家一次,母亲仍殷切做各种我喜欢的食物,灶间盛好两碗,一碗较满,一碗较浅,我先跑去担了出来吃,母亲见了说:“拿错了,另一碗是你的。”我只说吃不了那么多。妹妹后进入厨房,也故意说吃不了,倒了一半出去,这剩下的便只有母亲吃了。

我生平从没对母亲生过气,唯有一次。上初中时的一个周末,全家都去舅舅家参加表哥的婚礼,下午我要去学校,母亲叮嘱说:“鞋子在床底下,衣服在柜子里,自己回去收拾了去学校。”我要母亲一起回去,母亲因帮忙走不开,说:“你都这么大了,不要总事事指望我。”我听了顿时生起气来,见母亲没有回去的意思,气愤地走了。

回到家里我什么也不管,收拾书本就直接坐车去学校。我坐在教室里心不在焉地抱头趴在桌上睡觉,天黑了也不去吃饭,差不多到晚上七点,外面都是黑漆漆的,迷迷糊糊听到有叫我的声音,抬头一看,母亲站在教室门口,捧着一包衣物,手里提着水果饼干,一脸风尘的站着。我当即心头一酸,几乎掉下泪来,迅速跑出教室,母亲不问其它,只低声说:“在学校要好好照顾自己,吃饭不要吃腌菜,要买新鲜菜吃。”又问我钱够不够用,我只连连说“嗯”。想母亲见我离开的样子,定是没有一刻安心的,终于追了来。

母亲爱打麻将,如今不种庄稼,也没有田地,整日无事,于是几乎日日可以打麻将,父亲有时便有些不高兴,说:“你这样日日打麻将,谁受得了,也亏得只有我拣了来。”母亲听了也讥讽道:“唉,当初是瞎了眼了,东挑西选,要不是我,只怕你也像你兄弟一样,要单身一辈子了。”她的儿女都在面前,说时我们都笑起来,父亲母亲也笑了。

那年三天五日提了猪肉去我外祖母家的年轻人,不久也娶了妻,那女人曾和母亲在一个厂子里做过衣服,只说她前些年受了很多苦,后来她丈夫做了包工头,成了暴发户,竟没要她,另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如今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我家虽不富裕,却也是殷实人家,世上荣华富贵固然可羡,平常小户人家,和睦安宁,便是做起什么事来都是美美滋滋的,日子长长远远。父亲老实本分,虽有时拌嘴各拿气话激对方,其实母亲对父亲,心里是爱赏的。

无戒90天训练营3期日更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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