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依稀住着几十户人家,村的旁边,是一片桐树林。穿过树林,便看见整齐分布的两排砖瓦房,中间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村道,村人过着悠闲的生活,恍如世外桃源。而村庄里又隐藏着许多故事,那些只属于朴实村民的记忆,欢乐或悲伤。年复一年,这些故事如秋天的桐树叶一样,渐渐被风吹散。直到某一阳光明媚的午后,这些记忆不断在我脑海里翻涌,最终,在笔下喷涌而出……
第一个故事
穿过村旁的桐树林,就来到了小村。最边上的一户人家,是我要说的第一个故事。
这户人家的房子坐北朝南,按理说应该是风水宝地,可偏偏不是如此。家中的夫妻两生了一个傻儿子,孩子一岁左右,家人就发现孩子不对劲,后来带孩子去瞧,医生小声告诉那夫妻说孩子可能智力有问题,夫妻俩并不信,带着孩子四处求医。几番周折,孩子最终被确认是先天智障,这使夫妻俩倍感伤心,但又无能为力。男人给孩子取名阿智,大概是希望有朝一日孩子的病能好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门前的梧桐花开了三遍。阿智三岁,夫妻有了一个小女儿。于是,男人越来越喜欢女儿,因为女儿是没有任何疾病的,却一心想把智障的阿智给扔了。但男人有一七旬老母,老太太是怎么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有一回,男人瞒着母亲,真的把阿智扔了。冻死也好,被狼叼去也好,反正我是不想要这孩子了,男人心里这么想着。
老人四处找不见孙子,便问村民,有人告诉老太太说看见男人骑着自行车载着阿智向北去了,老人便沿着向北的路一路找去。
话说那天下着小雪,老太太的小脚蹒跚着走了好久,过了几座村庄,一路询问,终于在一片荒无人烟的田地里找到了阿智。三岁的孩子在一处玉米杆堆里蜷成一团,呜呜哭着,老太太耳聪目明,竟一眼看见了孙子。
等老太太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男人吃惊地看见,老太太是抱着自己的孩子的。
还未等男人开口,老太太便骂道:“真是没良心的东西,早知道当初咋不把你也扔了?以后要敢把我孙子怎么样,你看我敢不敢去上吊,到时候,村里人都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说是你害死了你妈。”男人还是有孝心的,他也被母亲说怕了,连声认错,说以后不会这样了。从这以后,男人确实没有这样做了。
阿智这样注定是上不了学的,所以整日在村里游荡,逢哪家婚丧嫁娶的,便去凑热闹。老太太似乎总是害怕阿智走失,一分钟没看见孙子,就会满村的喊:“娃儿,智娃哎……”她喊的声音是很悠长很响亮的,足以响彻全村。阿智听见了也并不着急,等着奶奶拉他回家。
也不知什么时候,阿智学会了抽烟,逢人就讨烟。
他总是笑嘻嘻的,在人们面前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眼睛总是盯着别人嘴里的烟,若是旁边有女人的话,女人们总会说:“你就给娃一根吧!”而男人总是舍不得烟似的,看着阿智在一旁眼馋,自己却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阿智依然爱去凑热闹,因为如果哪家结婚或死人,他就可以摸许多烟来抽了,于是,他总是念叨谁谁快结婚了,谁谁家的老汉快死了,村里的闲人也乐意听他说这些,和阿智说笑道:“你看你婆啥时死呀?”农村把奶奶是称为婆的,阿智总是说:快了,快了……”至于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十年,他也不在乎。
若谁家盖房子什么的,也必定有阿智,干活的给阿智一根烟,阿智就会很乐意的帮着干活,阿智人高马大的,干活是时一把好手,而他从不在自家干活,他也知道,给自家干活是没有烟抽的。于是,谁家有活需要人时,总会悄悄让阿智过去。每当老太太看见时又会骂几句:“没良心的货,叫我娃干活…..”骂了一通,就拉着阿智走,阿智却不想走,眼睛停留在别人嘴里的烟上。
转眼阿智十七八岁了,一段时间,他总爱把自己的下身露出,然后把它抚摸得斗志昂扬,村里的妇女会从旁边匆匆走过,小孩和男人们在一旁笑着,男人总会说;“阿智,叔给你介绍个媳妇吧,你看你要啥样的?”阿智依然一边抚摸自己的下身,一边笑嘻嘻的说:“我要娶花花。”花花是村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年龄和阿智差不多。这时男人们会在一旁说:“这小子倒挺聪明,都知道以后要娶花花了。”笑声更猛了。
如今,老太太已经九十了,依然满村走着寻找阿智,声音依然可以穿透整个村庄。人们都说老太太是为了阿智才活到现在的,而阿智,没了老太太可能还活不到现在。
小说 某村第二个故事
村子中间的一户人家就是花花家。家里三口人,男人十几年前去了外地打工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下女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花花是有个七八岁的弟弟的,她初中毕业时弟弟刚上小学。
花花没念完高中就辍学了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一直赋闲在家,这时有人上门来提亲了。对方是邻村比较富裕的一户人家,开全村唯一的小卖部,而店主的儿子已经三十了,听说以前坐过几年牢,所以出来一直没有人愿意嫁给他。花花的母亲是见钱眼开的,也是重男轻女的,加之家里比较穷,满口答应了下来。
花花却死活不同意,说嫁给阿智都比嫁给那个男人强,因为她是见过那男人的,那人凶神恶煞似的,出狱后扔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但女人却铁了心让花花嫁给那人,说几万块的彩礼都收了,花花流着眼泪答应了下来。于是双方定了个日子,准备把事办了。
就在成亲前两天,花花却突然不见了,母亲焦急地寻找着。有从城里回来的老乡说看见花花去城里了,女人把亲戚都找来去城里找花花,但是找了两天,几乎把小县城找遍了就是没有找见花花。花花离家出走了,女人只好退了这门亲事,不情愿地又把彩礼钱还给了人家。
女人是很气愤的,村里人问起时,她总是说:“让她死外面算了。”过了两个月,女人突然收到从广东汇来的一笔钱,数目不小,汇单上写汇款人就是花花。女人高兴了,看来女儿在那边找到好工作了。
于是每隔两三个月,女人总能收到一大笔钱,花花家一跃成为村里最富裕的人家。有人好奇问是什么原因使她家如此富有,女人说:“还是花花有本事,在外地找了份好工作。”那人问是什么工作时,女人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在电子厂上班,那人说电子厂上班能有那么多钱?女人无言以对,只好说:“不信算了。”起身走开了。
直到有一天,花花突然出现在村里,她依然是那么漂亮,画着浓浓的妆,走在路上,真和个城里人一样了。
不过,她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像得了什么病似的。此时,和花花一般大的孩子都已经结婚了,有的都有两个孩子了,花花的母亲急了,四处找人给孩子介绍对象,而媒人们似乎听说了什么,都不愿给介绍,最后不得已,女人只好问阿智的父母,阿智高兴极了,嘴里喊着花花的名字,而阿智的父亲却说:“这事还得考虑考虑,毕竟……”后半句话没说完,女人就已经扭头走了。
花花其实是恨母亲的,她也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女人却不愿意花那么多钱,再说了,就算花了钱,自己的病也不见得好,这她也是知道的。
黄昏的夕阳格外美丽,映着茂密的桐树林,叶子间漏出橘黄的阳光,这正是生命的颜色。
花花从没发现这林子竟如此美丽,她独自来到桐树林,徘徊良久,当最后一抹夕阳消失时,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世界了,于是,她在桐树林里上吊自杀了。等人们发现时,已经晚了。
葬花花时,许多村民来看,阿智却一路痛哭,嘴里还喊着:“还没娶你呢,你为啥要死呢?”旁人听了都笑不出来,只是叹息连连。花花的母亲此时你方才醒悟,趴在花花坟头大哭道:“是妈害了你,是妈害了你呀!”旁人带着怨恨而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默默地,默默地......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花花到了广东被人骗到了酒店,当小姐。花花几次想逃脱,都没能成功,而这,花花的母亲都知道。却为了钱而放弃女儿,直到花花染病回家,即使这样,女人也不愿花高昂的费用为花花治病,以至于花花带着怨恨,绝望和悲痛而死。
小说 某村第三个故事
村里有个老头,六十左右,面容严厉,活像阎王。他是村里个头最高的一个,古铜色的秃头加上刺猬刺一样的络腮胡子,更加令人生畏。
他平时在田间放牛,不大言语。他务有两亩果园,馋嘴的小孩总忍不住去偷那果子,若被他发现,大喝一声便可以把那些个小孩吓得哭喊逃窜。而孩子中间却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他也是个小偷,老汉总是偷些别人家的菜来卖,村里许多人都厌恶他,但总是不说,或许是不敢说或是懒得计较吧。
每每村里有人过世,总有老汉到场,阿智也一定在场的,阿智以为他也是来吧骗吃骗喝的,阿智很好奇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一次,村里有位老人刚刚过世,主家就找老汉过去,老汉叼了支烟就跟着去了,阿智也跟在后面去了。
那过世老人的屋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家人和亲戚,哭的喊的,老汉进去,主家让亲友都出屋,只留老汉和死者在屋里,阿智悄悄溜进了门后,他清楚看见老汉脱去死者外衣,把死者僵硬的骨头折断,然后给死者穿上寿衣,再给死者擦脸,整理遗容。
阿智看呆了,慌忙从屋里跑了出去,老汉只顾忙,一点也没注意到躲在门后的阿智。阿智边跑边喊;“给死人穿衣服哩,给死人穿衣服哩。”旁边的人不知是谁从背后踢了他一脚,阿智也不管,跑着喊着穿过了人群。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老汉不像以前那样精神了。等到秋天草都黄了,叶都落了时,老汉突然在一个夜里死去了。
老汉有三个儿子,两个在家务农,一个在外打工。当天老三就匆匆从城里赶了回来。老汉死了,三个儿子竟不知该如何给老人穿寿衣和整理遗容,问遍了全村人,没有一个会干这个的。无奈,在外打工的儿子只好从城里叫来专业的做这行的人。那年轻人果然专业,不一会就将老汉整理妥当了,然后要了五百块的费用。毕竟大老远,不能白跑一趟。旁边的人说老汉在时,送走了村里及外村多少人,从没要过一分钱。
葬老人的那天,去了许多人,都是不请自来的,把坟头围得很严实,还有不顾路远从外村来的许多人。老汉的家眷哭嚎声音很大,老者们都沉默不语,旁边的乐队鸣着悲伤的曲调。
小说 某村第四个故事
男人有两个女儿了,日子窘迫,但男人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于是违背政策,要了第三胎。在那几年,计划生育是很严格的。女人本来是不同意的,但家里男人说了算,只好作罢。
终于第三个孩子出生了,依然是个女儿,女人却因难产而死,丢下丈夫和三个女儿。
男人伤心欲绝,女人临死前曾有遗言,让男人一定要把三个孩子抚养成人。
他给小女儿取名春雨,因为她降生时正好是春天,那天正下着蒙蒙细雨。春雨的两个姐姐一个六岁,一个才四岁。
女人离去,家中的日子更为窘迫了,男人又当爹又当妈,终于把几个孩子拉扯到懂事的年纪,孩子们都上学了,父亲便更加努力的挣钱,他是想尽一切办法来挣钱的,他走街串巷卖过碗筷,收过破烂,去建筑工地当瓦工,但挣的钱只是勉强够三个孩子的学费。
当村里的人家都用电灯电话的时候,春雨家依然是点着煤油灯。三个孩子都很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而且个个学习成绩都是在班里数一数二的,这也给了男人更大的动力,每当他疲惫时,他总是想到乡亲们夸赞孩子的情景,干劲又来了。
终于,两个女儿相继考上了大学,而且是响当当的名牌大学。两个孩子的学费是乡亲们一家一户给凑的,此时春雨也上高中了。三个孩子的学费如座大山一样压在男人的背上,使他喘不过气来。
男人为了妻子的遗愿,依然每天奔波劳碌着,岁月毫不留情地在他黑瘦的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的皱纹,不到五十岁的他看起来像六十的人了。春雨不忍父亲如此劳累,她提出退学去打工,男人肯定不同意,语重心长地对春雨说“爸爸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们和你们死去的妈啊,你不上学,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吗?要知道,你妈是因为生你才死的呀。”说完父女两抱头痛哭,春雨最终还是考上了大学,男人终于可以松了口气了。
孩子们大学时只交了一年的学费,剩下的都是通过奖学金和勤工俭学挣来的。当孩子们相继大学毕业,找到了好工作,成家立业时,男人也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但是,他却日益虚弱起来,最后,硬是被女儿拉进了医院。一天,男人躺在病床上,向春雨讲述自己以后就可以享福了,再也不用过那种苦日子了,说自己该歇息了。于是,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说 某村春天清明节回村时,村旁的梧桐花开得正艳,白的像雪,紫的似霞,一簇一簇的挂在枝头,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如海,人们除去亲人坟头上的野草,为亲人烧一叠纸钱,斟两杯小酒,路旁的野菊花静静的开着,天空上鸟在自由地飞翔,天空是那么蓝,那么深远。村子依然那么祥和,那么亲切,小村的故事依然在日复一日上演着,那些只属于朴实乡亲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