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口红色的大木箱子,一米高两米长90公分宽,里面一分为二,各有其盖儿。外表暗红、厚重、光亮,里面木纹清晰、光滑。
听妈妈说,这个红木箱可大有来头。当年我爷爷为了给我爸娶媳妇儿做嫁妆,砍下长在大山阴面的红色硬杂木大树,阴干两年后,才做成这个大木箱。别人叫它大堂柜,我家叫它红堂柜、红箱子。几代人越擦越亮,不裂缝、不变形、不招虫子、不发潮,但有一个奇异的现象,至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此箱子的木材取自阴山的阴坡之树,月黑风高之夜,或月朗星稀之时,总是从箱子里发出隆隆的响声,有时似闷雷滚滚,有时像内有生灵叩门欲出。爸爸说,有声音是好年景的吉兆。妈妈说,那年从北京雍和宫带来的好东西装满了红箱,上面还供着曾经救了奶奶一命的胸饰佛像,爸爸、妈妈曾经每天睡前和早起,都要虔诚地顶礼膜拜,祈求风调雨顺、多子多孙。我们兄弟姐妹丝毫没有恐惧之感,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没此声音反而睡不着觉了。
我打懂事就知道家里有这个大木箱,靠墙那一半放家里重要物件,箱盖经常上锁,钥匙就挂在很显眼的柱子上。靠外的那一半,揭盖就知道,全是孩子们的东西,每天开关无数,数我开的最多,常拿衣服給弟弟、妹妹、侄儿、外甥换,或者给妈妈找做鞋或补衣服的碎布头。
我家的红箱一般每年都彻底清理一次,平时两仨月就会简单整理一下。十岁左右,妈妈让我清理红箱,矮小的我站在爸爸做的板凳上才能够着里面的东西。多年来我第一次见到了靠墙那边箱子的真面目:一包包的衣物和一捆捆的布料,一大包的书信、记录、经文,几十双鞋袜,还有奶奶绣的佛像,用黄色绸缎包着。有一红木小盒子,里面散放着印章、首饰等我不认识的宝贝。
整整一个星期天,好不容易快整理完了,就剩箱底了。可我即使站在凳子上还是够不着箱底啊!妈妈把我抱进箱子,蹲在里面,才扫净底层的尘土和碎片,扫出了半簸萁呢。妹妹包华在暂放在炕上的小红盒子里找到了她喜欢的玻璃球,高兴的跳起来了。有几个布包都用针线缝得严严实实,不让打开。我好奇的问妈妈,但妈妈用眼神告诉我:别动。扫完箱底我爬不出来,是爸爸把我抱出箱子的。当时爸爸的一句话让我永记不忘。爸爸说,哎!这姑娘轻飘飘的,是要长上翅膀远走高飞的呀!得让妈妈多给吃点奶豆腐吧,好长力气、飞得高啊!
再一次清理红箱,是我二姐和姐夫回老家探亲的前几天。我妈在他们来前就知道二姐有了身孕。妈妈让我清理箱子,就是要找出点布料,给未出生的小宝宝做小被褥、小棉衣。婴婴的第一床被褥、第一套衣服都是姥姥给亲手做的呀!所以婴婴一直不忘姥姥的恩情,上大学时回去看望过,工作后还经常给老人寄送衣物。
子孙兴旺,牛羊成群。善良厚道的父母日子越过越红火。勤劳俭朴,热情宽容的一家人,迎来了新中国成立,子女参加了革命工作,爸爸妈妈的脸上永远挂着微笑。
15岁那年,我经妈妈点头,终于打开了那缝着不让看的三包东西。一包是奶奶爷爷留下的经文和奶奶亲手绣的佛像;一包是多年来的书信和往来账目,以及姐姐哥哥写的记录着家族的历史的文字;一包是父母的葬老衣服。家族的传统是,人到了35岁,就必须将这些衣服缝好、存好,以备后事。如果有别人突然去世是可以借用的,而且不必归还。(我家的被借用过两次,人们说我父母长寿和这有关系)。一看到寿衣我很害怕,妈妈说衣服不可怕,死人也不用怕,他们都没有攻击力,不做坏事不怕影子斜,不跟坏人不会变废物。
后来我就离开老家在外面打拼,经常在梦中听到我家的红箱在嗡嗡地讲话,像是在叙述那些久远的故事。
红箱至今还在老家存放着,不知道它的故事讲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