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饭,一背影,一眼回眸,明公馆24点整。
那是一杯没有加糖的拿铁咖啡,搁置的太久连杯壁都透着股冷意,明楼抬起手看了看时间,不禁皱眉,离他和阿诚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明楼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翻开随意丢在靠椅边的旧报纸,觉得枯燥无味又放下,等待是漫长的煎熬,他拿出壁柜里的红酒,利落开启,倒了满满一整杯。
“大哥,怎么喝起红酒了,大晚上喝酒伤身。”
熟悉的恭顺温和的声音,深蓝色的大衣,英俊的眉眼,风度翩翩,灼灼如玉。
明楼眯着眼看着眉梢带笑的阿诚,疑惑的问了句:“受伤了?”
阿诚摊开双手微笑反问:“大哥看我像吗?”
“不像。”明楼回答的干脆,也问的彻底:“晚了一个小时零五分,干嘛去了,难不成被敌人追到家里来了?”
“死人是追不了我的,回来的路上,顺手救了一个人。”阿诚挑挑拣拣,将最要紧的说了出来,顺手端起桌上那杯白开水:“还真有点渴。”
明楼含蓄浅笑,懒得戳破,看着阿诚手上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血迹未干,打趣道:“去处理下,伤口和情绪一样,感染了可不好。”
明楼从靠椅上起来,凑到阿诚身边,用手佛掉他肩膀上的落叶,无头无脑的说了句:“一身的茉莉香。”
清晨微雨,翡翠般的树荫上滴下碧绿色的水珠,东风恰起,吹得点点雨水尽入人眼,朦胧一片,叫人看不清。
阿诚打着伞站在咖啡厅外等明楼出来,新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的身份,让明楼有开不完的会,赴不完的约。
战时动乱,血火漫天,经济寒冬,股市低迷,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从一场场舞会搬到一座座咖啡厅,参与者乐此不疲,浑浑噩噩的期待着所谓的金融新方案,重新搞活上海经济,在国难到来之前,大发横财。
阿诚隔着玻璃看着咖啡厅里那些人充满欲望的双眼,自以为不可一世其实一无所知,他面色平静,心里却泛起冷笑。
“先生。”
清脆声音从阿诚身后传来,熟悉的有些怀疑,阿诚回头,展颜一笑。
那女子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散着过肩的乌黑头发,一张脸像水葱似的,干净素洁,身上穿着一套白色衣裙,脖子上披着一条浅蓝色的蒙头沙,被风吹着,翩翩飘起。
阿诚认得她,那晚她被几个流氓盯上,阿诚出手相助。其中一人突然拔刀刺向她,阿诚用手去挡,才被划伤。
“先生,我是墨映,还记得我吗?”
墨映纸上,黑白分明。第一次听她说起时,阿诚就觉得这名字很特殊,像她的人一般,清清楚楚,不染尘色。
“记得。”阿诚点头,带着刻意的礼貌,回了一句。
墨映猛然间低头,莞尔一笑,两颊红晕,漂亮的双眼像也带着电一般,抿着嘴开心道:“原来先生记得我。”
阿诚无心的客气,她这般珍重如此宝贝,倒叫阿诚不好意思起来。看见她并未打伞,细雨沾湿了她的头发,串在她的睫毛上,浓密的化不开。
“快到伞下来,淋感冒了可不好。”阿诚把伞偏到她那边,脚未动,只是伸手,墨映“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拘谨认真的阿诚,轻轻的说了句:“我一直在找你。”
“嗯?”
“你不必惊讶,缘分天定,我信缘,也信你。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让我知道你是谁,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不在乎。”
墨映说完,不等阿诚回话,转身走向雨里,步履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阿诚,看什么呢,怎么那棵树上坐着个仙女?”明楼看着兀自发呆,眼神迷茫的阿诚挑眉问道,声音依旧平静,不怒不威,甚至还带着点惋惜的味道。
阿诚苦笑摇头,怀疑自己太多心。
“先回家。”明楼按了按阿诚的手,示意他打开车门。
阿诚收伞,戴上白手套,弯腰躬身:“是,先生,”
车窗外的天变的极快,黑压压的一片,一场大雨即将倾盆。
不知为何阿诚想到没有带伞的墨映,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急躁难安。
“阿诚,好好开车。”明楼摊开杂志,并不抬眼。
“是,大哥。”阿诚收回心绪,面有歉意。
“阿诚,茉莉香不错,仙子今天来报恩了?”明楼有意无意的开口,面带笑意。
“...大哥...什么仙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诚白了眼明楼,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继续看路,不再搭话。
“阿诚,世道乱,心不可乱。”
明楼翻开新的一页,点到为止,这是他和阿诚一直以来的相处模式,他相信阿诚懂,也知道阿诚必须懂,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明诚:你如明月映我心医院的走廊上,常年不散的消毒水的味道,救护车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推着奄奄一息的病人,墨映摘下口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还来不及好好喘口气,就听到实习护士大声喊着:“墨医生...墨医生你在哪里?”
墨映重新戴上口罩,闻声跑过去:“怎么了,慢慢说。”
小护士喘着粗气,扶着栏杆,跑的太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墨医生,快...一楼送来...送来一个快死的人?”
“好好说,说清楚?”墨映难以理解什么叫“快死的人。”如今处处战事,哪天不被送来好几百号人,哪一个人又不是和死神擦肩而过的人。
“那人...那人重了三枪,流了好多血,有一枪打在胸口,快要穿肺了,刘医生说只有您去,才有可能救活那个人...”
还不等小护士说完,墨映拨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一楼抢救室。
被撕的破破烂烂的灰白色衬衫,英挺的星目剑眉,欲说还休的眼睛,还有脑补了千万次他笑起来灿烂美好的样子。
墨映拿着强心针止不住哭起来:“升血压,输血准备,一分钟后麻醉,快...快啊。”
阿诚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着她一张脸泪流满面。
吞风吻雨,欺山赶海,他无所畏惧镇定决然,阿诚一直以为这世上他了无牵挂,也就无所害怕。
可这一刻,等他真正快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也是怕的,而且怕的要紧。
他怕闭上眼真的再也见不到这夜夜出现在梦里的人,他的墨映,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知的姑娘。
从遇到他的那一天起,墨映就一直在等他,等他凯旋歌奏,为国复仇,等他完成抱负,了却志向,再来和她倦鸟归林,携手他乡。却不料等来的是他的残躯病体,和她的凄楚心碎。
阿诚轻声叹气,眼角滑泪:“对不起...墨映。”
墨映摇头:“你活着,我就原谅你。”
来生不作英雄去,莫负红颜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