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简单总结来说,他前半生四处流浪,被寄养在不同的家庭,姓过张,姓过王,姓过李,姓过谢,最后姓了白。后半生勤勤恳恳,教育后人,安享晚年。
爷爷和我讲他小时候的经历的时候,总是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就像和我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年少的我也跟着爷爷笑,现在才总算明白了一点,爷爷当年经历的是什么。
爷爷出身于贫农家庭,家里四兄弟,他排行老四,最小。在他的兄长已经能帮家里干活的时候,爷爷还只能穿着哥哥们改小的衣服到处跑。四个兄弟很难全部养活,于是爷爷被送去了不远的亲戚家寄养。爷爷本姓张,德字辈,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取,就被送走改姓了王。
其实爷爷并不恨他的父母,如果不将他送走的话,在那个年代饿死的几率比活着还大。在我追着爷爷问他,如果我跟着姓张的话,现在该是什么字辈的,爷爷通常会靠在椅子的后背上,笑着一个一个的排下来,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从来不会看着我,现在想起来,我一定是在某种程度上刺痛了他。
爷爷改姓王之后,受到的待遇还不错,因为爷爷勤恳又懂事,后来还读了两年书。爷爷讲他们那个时候读书上学的时候还是跟着教书先生背三字经,道德经。每次拿到新书的时候,他总会找张厚的牛皮纸将书包起来,然后装在竹子编的篮子里提着去上学。哪怕到后来我读书的时候,发了新书,爷爷也会包起来,然后用毛笔写上“语文”“数学”的字样,知道后来有了塑料做的包装壳子,我嫌弃爷爷做的难看,就再也没用过。
爷爷从那个时候就爱上了读书,在我上学的时候爷爷会阅读我的课本,会读一些如《三刻拍案惊奇》《毛浙东选集》《三国演义(文言版)》等我看不懂的书,也会教导我,让我多读书。后来我买回去的文摘、读者、萌芽等书,以及一些名著小说,甚至专业书,爷爷也会挨个翻一遍,有时候还会评论两句或者推荐我一些写的好的文章。
有时候我会打趣的和爷爷说,如果爷爷成长在现代的话,一定是一位伟大的作家。爷爷会说:“天天田里的活都忙不完,哪能当啥子作家哦,那都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做的事情。”
爷爷上学的时间其实不长,后来能读那么多书,多半是靠着自学和请教识字多的人,其中包括我。
读了几年书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爷爷又被送到了姓李的人家。李家是卖杂货的,在哪里时候爷爷白天帮忙卖货,晚上就拿一块门板放在柜台上,然后铺上被子睡觉,柜台很高,也很窄。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会半夜从床上掉下来,这个时候通常会被吵醒的爸妈(其实不能算爸妈)一顿臭骂,不是晚上睡意重的话,爷爷很可能会挨打。所以晚上爷爷特别怕睡觉,即便睡觉的时候也会尽量一动不动,直到现在爷爷晚上睡觉的时候,除了打呼噜之外也是不会动的。
爷爷讲他睡觉的时候家里的猪和鸡就睡在柜台下面,那时候是不敢把这些家畜养在外面的,因为养几天就会被人偷走了。有时候晚上从柜台上掉下来会砸的猪不停的叫唤。
那个时候小偷很厉害的,爷爷讲晚上来偷牛的贼会把牛的铃铛用棉花活着布塞起来,在给他蹄子上包上布,就像西游记唐僧他们过通天河一样。不过即便偷牛贼也是不会把牛杀掉吃肉的,他会把牛牵到几十公里外卖掉,因为家里有一头年轻力壮的牛比有一个年轻劳动力还重要。
后来爷爷跟着一群比他大的孩子去别人家地里偷东西,被发现后,因为爷爷瘦小,跑的慢,被抓了起来。之后家里人嫌他品行不端,又被送去了谢家。
等到爷爷成年之后便入赘到白家娶了奶奶,刚来的时候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家里的境况,爷爷每日每夜的里干活,家里总算好了一些。然后便是大锅饭时期,爷爷年轻的时候廋的只有八十来斤,很多长得壮的年轻人能挣的工分,爷爷挣不了。我爸爸那一辈本来兄弟四个,最后只剩我爸和我大爸。村里书记看我家可怜,而爷爷又读过两年年书,便帮衬着爷爷做了村里的会计,家里的生机才得以维持下去。这一段故事我只听过一次,因为爷爷讲着讲着捂着脸埋着头哭了起来。
到爷爷入赘来到白家,也就是现在的家的时候,已经离家几百公里远了,在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爷爷再也没回过老家,一直到我爸结婚之后,才回了一次家,幸运的是那么多年过去了,爷爷的兄弟还在那里,没有搬走,爷爷讲,能在回家一次是他最高兴的事情了。在他的表达里,这已经是我听过爷爷最深情的一句话了。
其实爷爷和我讲的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事先做了挑拣,很多他吃过的苦都跳过没讲,或许是我当时还听不懂,或许是他不想勾起那些灰暗的记忆。
小时候在我眼里,爷爷总有讲不完的故事,从他自己的故事到武松打虎、空城计、草船借箭等经典桥段,我最先听到的版本都是由爷爷口述,供我睡觉前听的。
以前看到爷爷做会计时的算盘,就把它放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像滑滑板一样滚着玩,爷爷看见了,就教我算盘的加法口诀:
一上一;
二上二;
三下五去二;
四下五进一;
五上五;
六上一进一;
七上二进一 ······
我觉得这几句口诀就是我人生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