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去敲门,半天没动静。将门推开,房里空空如也,再跑去千屿的房间,也没有人了。
颜父半夜将千屿带走了。这个时候已经进了城,甚至已经站在了丞相府前。官府总是很晚开衙,找丞相,赏金不会被人白白扣掉。
颜父甚至来得比哭丧的义工还早,众人见他领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都非常诧异。
周丞相又不买丫头,领到这里做什么?颜父成竹在胸,他手里拿着布告,逢人便展开,众人对比了图与人,便了然了。
苦了颜父的口才,将这女子的罪行说的天花乱坠。可布告上并没有言及女子所犯何罪,千屿忍笑,又不好戳破,只得在太阳下曝晒发呆,聊以自娱。
周不诺待到午时才回来,远远瞧见府中的情景,预备叫车夫从后门进,其实后门也有人堵,人少。只是半途杀出个拦路虎,说是捉到了朝廷钦犯。
荒唐。现在的朝廷钦犯,只能是犯下碎尸案的主谋。周不诺依旧耐心地掀开了车帘,望见一个老头牵着一个丫头,“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老头指指身边的丫头,“她,她,就是这个人。”布告明晃晃的展开,周不诺勾头细瞧,原来是刑部的文案,摆摆手,“此事交由刑部大衙处置。本相不能插手。赏金去刑部领就好了。”说完就准备离开,熟料颜父扑通跪了下来,“都说丞相明察秋毫,刑部是什么地方,小民去了那里估计连命都没有啦!”
周不诺扶额,他知道自己在民间有几分威望,没想到都把他当青天使,这事有好有坏,再怎么样,他也不能越权办事。
指指管家,“去,将乐青叫来,让他陪着这老爷去刑部领赏金。”车夫领命去了,可是坐在他门口哭号的人丝毫不减,声音越来越大,揉揉肩头,叫老头将布告呈进来,这当口,周不诺顺便打量了几眼千屿。
日头烈了,晒得她昏昏欲睡,细长的眼眯着,分明是清白人家。周不诺叹息,再瞧布告中女子,着实与千屿相像,不过这是刑部的案子,他也无从置喙。
乐青从府里出了来,宽阔的肩背,练家子。颜父喜笑颜开,当即牵着千屿跟着去了刑部,周不诺越瞧越荒唐,为了赏金,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刑部在宫城,与相府相去不远,乐青人高马大,领了相爷的任务,便给千屿绑了绳索,一路穿街过巷,好不热闹。
千屿只是觉得热,而且看不清楚周围的环境,总是有意无意地被绊倒。走到宫城门口,裙子已经灰溜溜了,脸上白一块灰一块,她自己也看不见。乐青叫二人在门口等候,他去刑部通传。
颜父也觉着热,好在宫城地势高,能吹得到江风,瞧瞧千屿一言不发,想自己刚才说了那么多子虚乌有的谎话,也只好舔舔嘴唇,“伯父也不是有意,实在是被逼无奈。”
千屿笑笑,“没事的。反正我也不是。”
颜父僵了脸,“你傻啊丫头!你一定要说你是啊!要不然,新房子盖不了颜坤就娶不了媳妇了呀!”
“那可是一万赏金!不是小数目!”
千屿无奈叹息,“伯父,那你有没有想过骗取赏金的后果呢?”
“不可能!你只要认罪,钱就一定会给我!”说的太直接,颜父讪讪,“伯父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自己半瞎,瞧不见颜父的表情,抬头望天空,烈日到了半空,环宇都是星子,虚无缥缈。
“好呀,我认罪。”
颜父一听,笑得见眉不见眼。
到了傍晚,布告又贴了新的,只余那个飞贼,女的倒是不见了,说是被一个老头送了官府,拿了一万金,欢天喜地回家去了。
残影楼。红亭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难以理解,心情是愉快的,有人冒充,说明主子还是不忍心弃她的。这不派了一个假货,顶了自己嘛。
容公子照旧来了,面容沉肃不发一言。红亭瞧不惯他这样,却又按捺不住愉悦的心情,“干嘛呀,闷闷不乐的。”
“你觉得是主子替你解决了危机?”
红亭对镜轻抚脸颊,“要不然呢?”
要不然,子容也猜不出,只是以主子的行为,根本毫无道理。“改日我要去刑部瞧瞧,看看到底是谁。”
“你瞧瞧你,有人顶替还不好嘛。这肯定是主子做的,他舍不得我。”红亭梳完妆,“来来来,好不容易解除了危机,喝杯酒吧。”
刑部大狱阴冷潮湿,千屿只觉得眼前更黑暗了。审讯官在前,她却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什么,只好答什么,问她是否做过,她一律称是。只有这样,颜父才能拿到一万赏金,也不会被刑部追查。
这倒好,审讯官直接给她判了一个三日后问斩。听起来比千刀万剐要好得多,只是见不得爹娘,也见不到澜漪,挺可惜的。
牢狱里有一张栖身的木板,堆满了老鼠屎,她不好下脚,只能缩在稻草堆里,稻草堆也有尿味,就是难闻了点儿。小窗里透出幽幽的光,入夜了,月儿的清辉映在她身上。
视野里月儿很近的,千屿试着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在眼前挥一挥,还是看不见手指。
已经是个瞎子,再做什么都很吃力。有点儿难过,也不是很难过。可还是有点想哭的泪意,蓝色的眼泪滴滴化成了烟雾,朝着月儿去了。不过她并不知道,几滴泪水而已,自行干了。
第二天上朝,周不诺强打精神,碎尸一案焦头烂额,在书里翻了半天,毫无所获,刑部尚书沾沾自喜,邀功说查获了一桩悬案。
王上倒是好奇,细细一问,原来是数年前后宫珍宝失窃一事。这样的案子也值得拿来评说,周不诺觉得脸面无光。王上也觉得胡闹,极少听政的南洲也笑出了声,反正也是无聊,既然提了,不如就提了犯人上来吧。
周不诺只觉得荒唐。等到人被提上来,周不诺更觉荒唐至极。还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分明是清白之身。
刑部尚书言之凿凿,将她如何被擒获,如何认罪,以及认罪后的悔恨都说得头头是道。
既如此,还带犯人上来做什么呢?南洲笑,瞥了伏地的人儿一眼,只觉得身形单薄,秀发如云,再凝了一眼,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了。
千屿谁也看不见。进来跪着就把头低下不说话。只听见一道醇厚的嗓音叫她抬头,她也只好抬了头。
依旧看不清。她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脚上瞅着茫茫白雾。某处似乎有微光,瞧得不甚分明。
南洲握拳,这不是千屿是谁?什么认罪什么悬案!简直是胡闹!
“尚书是老眼昏花还是智力衰弱?她和通缉的女子到底有何相似之处!”南洲忍不住了,从队列里跳了出来。
尚书一惊,未曾预料二王子会蹦出来,又急又羞,“这女子可是认罪了!”
南洲一急,“那你可知她到底是谁?”
千屿听见了南洲的声音,更觉得惊奇了,听见这句话,她倒是笑起来,“南洲,是你吗?”
明义湛也觉得诧异,望一眼王上,又扭头瞅南洲和千屿。跪着的那个丫头,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那双眼睛倒是看向南洲,可似乎,是个瞎子呀。
哦,他想起来了,去赤烈之前,书斋里那个小丫头,就是她。南洲太激动,奔过去就把她抱起来,也发觉了她眼睛不对劲儿,大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屿儿屿儿,你看不见了吗?”
“这些天你究竟去哪儿了?害得我好担心。”
丞相瞧得分明,拱拱手道,“王上,看来这悬案,依旧是桩悬案呀。”
王上沉默不语。摆摆手,啥话也没说,就退朝了。刑部尚书倒是尴尬了,这人可是刚抓进大牢的,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二王子,这可是微臣亲自审过的,你可不能把人带走啊。”
南洲理都不理,解了披风给千屿披上,师父多心疼的丫头,这些天到底吃了多少苦,脸都瘦一圈了,胸前背后一摸都是骨头。
“哎哎,二王子,你别走啊,那可是臣刚抓的犯人!万一有什么闪失……”
周不诺拦住了尚书,“许老啊,您没瞧见王上的态度吗?悬案依旧是悬案,您重新找人吧。”
许尚书胡须倒竖,“可是一万赏金都发下去了!”
“那您就少拿些俸禄吧。”周不诺摇摇头,望着南洲护着那丫头走远,一边不停地说话,很是着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