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泛黄,飘零般落回大地。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三四场,早晨出门渐觉凉意。
我和妻子结婚三年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市里忙于工作,少有时间回老家看望父母。女儿豆豆只回过老家一次,至今仍不会喊爷爷奶奶。
好不容易请了一个星期探亲假,携妻子女儿回家团圆。
老爸鬓角多了几丝白发,一见我们就说,“天天给你打电话叫你们回来,你们现在才回来啊。”
老妈抱着豆豆哄着正开心,“咋滴,儿媳妇回来你不欢迎啊。”
老两口还是那么爱拌嘴,什么事都会吵一吵,但也从来不伤害感情。
晚上一家人吃了团圆饭,我便和妻子回房休息。
偶然间,妻子从旧书堆里抽出半张信纸,低着头笑了半天说,“田震,你以前还会写诗啊?我咋就没见过捏?”说完,开始和我拌鬼脸。
我漫不经心瞅了一眼,恍恍惚惚中,才从记忆里翻出深处的故事。
妻子说,“你还没忘?”
我点点头,“没忘。”
2
小时候的秋天,每当清晨或者傍晚,总会望见房屋高的雾气,静静地悬浮在金色的田野上。
几个村庄的孩子都到我们村的小学读书。
在这个收获的季节里,玉米棒子刚刚挂到楝树上,玉米杆儿筷子一样码放在墙根。
一天正在上课,老师忽然叫大家躲起来,别让坏人看见。
我们三十来个学生吓得哇哇叫,书包也顾不得收拾,就无头苍蝇一样钻进玉米杆儿堆里。大家屏气凝神,谁也不敢说话。
我的旁边,是一个胖嘟嘟的女孩儿。我看着她笑,她也看着我笑。
“我叫田震,五年级三班的。”
“我叫莫白,五年级三班的。”
我看了看她的头发,扎着一根红色皮筋,“三班的?怎么没见过你啊。”
胖女孩儿笑眯眯说,“怎么没有,我经常看见你跟人打架。”
那倒是,别看我长的瘦,但打起架来毫不含糊。“哦,好像见过。你背着书包干嘛啊,在这里躲着又不能好好学习。”
“学习不好就要多努力啊。”胖女孩儿莫白说,“每次人家都考倒数第二,我爸快要气疯啦!”
我嘿嘿着冲她笑,她也跟着笑。其实,我是那个倒数第一。
这时,玉米杆儿动了动,一阵响声过后,一个脑袋探进来小心地问,“我能进来吗?”
“好像没地方啦!”莫白摸着鼻子说。
“挤挤就有了。”我把莫白挤到最边缘,她的书包露在了外面,“来,这里坐。”
女孩儿钻了进来,坐在我的右边。始终保持着两拳左右的距离。
“孙涵,你怎么也躲起来?你在家排老几?”班里的第一名嘛,还是外校转过来的,谁都认识。尤其是我这个倒数第一,每天都能听到别人孙涵、孙涵的叫。
“我在家是老三呢,还有两个姐姐。”孙涵扎着的闪亮发卡,像是天使。她此时害怕地蜷缩在一起。
尤其是她坐在窗户旁边的课桌那里,经太阳光照射过来,就能在天花板是看见花花绿绿的投影。有时候我仰着脖子看一上午,什么也没记住,就到了下课时间。
“怪不得。”我转过身背对着莫白,面向孙涵,“我在家是老大,在班里也是老大,别怕,我来保护你。”
“你怎么不来保护我?我在家是老二,也很危险呢。”莫白推我。
“你别打岔。”我把莫白向后挤,直到把她挤出玉米杆儿堆。从缝隙里看见她一边抹眼泪,一边举起花书包挡脸。
从那以后,每天每天,我都会主动向孙涵请教学习问题。连数学老师都对我刮目相看,这孩子终于开窍了啊!
但打架是老本行。有一次我把隔壁班的班长踩在脚下,还对准他的脸撒了泡尿,舒畅无比。哪知,孙涵恰好经过,骂了声不要脸就跑了。
莫白就不怕讨论更加深层次的问题。放学后,我站在学校旁边大坑上沿儿,顶着大风努力尿尿,将流畅的水柱洒进坑里。正好莫白在附近蹲着,见我站起来办事就问,“你为什么站着尿尿啊?”
我答曰,“爽。”
第二天上学莫白再也不理我。她的屁股都快被老爸打开花。
3
升了初中后,大家各奔东西。孙涵就在镇里读书,我则去了另一个镇。至于莫白嘛,谁知道在哪里混着呢。
为了我上学,家里可谓是殚精竭虑,给我安排到附近几个镇最好的中学。由于学校军事化管理,每天不能出校门,每两周才能回一次家,天天都是上课和读书。成绩也渐渐有了好转。
直到第二年夏天,我在回家的路上碰见了孙涵。她不理我,我便跟着她。这让她幼小的心灵有些害怕,她骑着自行车在前面狂飞,我就在后面奔跑。
“孙涵等等我,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大喊。
“你这个流氓,再来烦我我告诉我爸。”孙涵威胁道。
我追上了她,拽住后轮座子把她拉下来。
“你、你要干什么?这街上可是好多人,你再逼我我就喊救命。”孙涵生气了。
“没啥,借你的自行车用用,顺便送你回家。”
孙涵经不起生拉硬拽,便坐到后边。我骑着自行车得意,得意地笑。
“孙涵,以后你放假,我来送你回家。不就隔壁村儿嘛,不远不远。”
“那你可别反悔。”
直到到了她家,我才知道她的意思。去她家要翻过三条河,五个沟,等到了家里人已经成了泥人。
我松开两手展示车技。老牌带杠自行车稳稳当当行驶,虽然有些抖动,但绝不会栽倒沟里。
“田震,你去哪里了啊!”
我吓了一跳,一个胖妞突然从路边窜出来,还骑着个破自行车。这双腿猛地哆嗦,车子不稳,瞬间向一边儿拐过去。
孙涵、我、莫白三个人撞到了一起。我把莫白骂的狗血淋头,她仍旧嘻嘻嘻笑。这时起,我知道了她两个的家的位置。
初三快要中考时,我对书本已经厌倦透顶,开始干起老本行,和其他盲流逃学打架。
我也会给孙涵写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有时错过一天,不过第二天,学校里没了我的影子。我出现在孙涵家平房下面。
“池塘边的榕树上
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草丛边的秋千上
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我坐在大杨树下听她唱歌,听她独自一人在平房上念书,独自一人在偷偷抹泪。我问她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开心。她说,我上不了学啦,毕业就要去南方打工。我说,你学习成绩好,为什么不上学?
孙涵半天没说话。她不敢说。后来我知道,孙涵的父亲酗酒又不干活,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两个姐姐也去外地打工。
知道这样的结局,我也无能为力。回到学校,我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终于憋了半页纸的情书,约她到学校旁边麦地里玩。
我们俩仰面朝天,一起望着湛蓝的天空。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孙涵说,挣钱,结婚,生孩子。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不想让他离开美好的季节和家长。“你不能走,你是我的。”我猛然间翻身把她压在下面,毫不犹豫地占有了她的初吻。
“你走开!”她紧张地喊。
“我喜欢你!”
“那也不能这样。怀孕了怎么办?”
“亲一下不会怀孕。”
我抱着她亲了十来分钟,直到她再也受不了,我们才又看着天空。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说。
“是啊,谁也说不准。”孙涵满脸忧伤。
在中考前两天,孙涵来信说她要走了,只剩下三天的时间。我正好在家休息,接到信火速去了她家。我在门口大声喊她的名字,叫她出来。她家人不在,我们一起溜进了河边的深沟里。蒿草长了一人高,三步开外就看不见人。
“你不能走!”我牢牢地抓住她。靠近她。搂住她。
“我、我说了不算……爸爸赌钱输了,我只好打工挣钱……”她哭了。
从来没有哪一个瞬间,我是如此想要占有她。我把她按倒在草丛里。完事后,她反而不那么悲伤了,只有深深的无奈感。
“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她穿好了衣服。这时天已经黑了,河流对岸隐隐有呼唤声传来。
“我们都要好好的。”我对她说。
第二天、第三天两天考试。第四天天不亮,我就在大街上等她。等去南方城市的大巴从这里经过。
两个人影从黑暗中走来。我叫了声孙涵,一个黑影忽然跑过来,一边大骂狗杂种,一边挥拳相向。我和孙涵的父亲干了一架,没有讨到好处,胸口挨了三拳。他也不好过,我把他命根子掐了。
我拉住孙涵,“跟我走!别跟这酒鬼混!”孙涵哭着不走。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她脸上的巴掌印越来越清晰。她的胳膊上,尽是柳条抽打过的痕迹。
孙涵跳上了大巴车,一直走一直走。我追着大巴车,大声叫孙涵、孙涵、别走……直到再也看不见大巴车,我浑身毫无力气,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4
没想到居然考上了县里一个中等水平的高中时。更没想到与胖妞莫白同班。
莫白粘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我回家她要跟着,我逃学去钓鱼她也跟着,甚至我去厕所她也会蹲在外面等着。
“你能不能别烦我?”有一天,我和一个哥们儿大生一起去泡妞,莫白胖乎乎的影子在后面跟着。
“没有啊,我们只是碰巧了而已。”她不肯承认。
“那你离我远点。”
莫白满脸哀怨,耷拉着头走开。
我和大生心仪的女生恰好经过。我俩一起拦在漂亮妞前面。
“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想请你吃饭。”
“我不去,你们自己吃吧。”
“那我们请你去唱歌吧。”
“不去。”
“那酒吧呢?”
“离我远点!”
我和大生靠近了漂亮妞,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就准备往田野里拉。
“我爸是校长!你们敢!”
我当即吓了一大跳。
大生骂了声娘,“靠,我说这么眼熟。原来还真是……”
“你俩等着瞧!”
我灵机一动,“其实我们没别的意思,想做你的护花使者嘛,当然不收保护费。”
“咸吃萝卜淡操心。”
没过几天,我和大生成为建校以来首次被开除的学生,走在大街上都觉得荣光无比。只有莫白哭哭啼啼伤心了好几天。
在家挨了一顿打,躺了半个月,又转到另一家私立高中。大生如约而至,我俩又能一起胡闹了。
学校附近有很多网吧,但我们最喜欢“星月网吧”。包夜对我们来说是家常便饭,白天就带着熊猫眼回班里睡觉。
直到有一天,莫白给我打电话,说有个男生想要欺负她。我一听本不打算管这事,但大生坚决要管一管。
月黑风高。我和大生一起翻墙离校,可惜大生不小心把裤裆划破。我拍拍他的肩膀,叫他不要担心,大半夜的谁看你啊。
从街边偷了一辆自行车,大生带着我,飞速赶往老学校。我们俩从围墙翻进去,没多远处,就望见两个黑影在大杨树底下缠绵。我大喝一声“流氓”,奔跑过去就把上面的男生揪住一顿暴揍。大生气喘吁吁跑过来,看了看正在穿衣服的女生说,哥你打错人了!
擦。又把那厮踹了一脚,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学校图书馆下面老旧地下室,我们总算找到了正主。莫白正躲在墙角哭。那个男生脱了衣服,露着白花花的大腿,浑身只剩下一条内裤。
“嗨,哥们儿,这么胖的妞儿你也上?”
我在后面嘲讽了一句,随即勒住对方的脖子往后拖。大生嗷嗷叫着挥拳打向对方的肚子。真是怂包,没两下便开始求饶。
“放了他吧。”莫白求情说。
我把他的衣服捡起来丢到一边。大生点起一支烟,没一会儿就见衣服熊熊燃烧起来。“还不快滚?”那男生连忙逃遁。
“没想到你心里还是在乎我的。”莫白忽然噗嗤笑了。
“你那么胖,谁也喜欢啊。”我忍不住嘴贱。
大生倒很直爽,“莫白妹子白白胖胖的,挺好看啊。”
“得,要不你俩成一对儿吧。”我揶揄道。
正说着,地下室门口忽然涌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被打走的男生。
“咋滴,孙子又来送死啦?”大生站起来,吐了一口烟圈。
“哼,你们哪个班的?连班干部都敢打,是不是不想活了?”为首一个一米八个子的男生吼道。
我让莫白先走。对方也没拦。接下来,我和大生二人组合第一次吃了大亏。大生被扒了裤子,我被打了两个熊猫眼。
“大生,对不起,哥今晚让你失望了。”在翻墙时,我真怕那尖刺不长眼捅了兄弟的命根子。
“没事,挺凉快的。倒是你,这俩熊猫眼可真漂亮。”大生傻乎乎地笑。
“那是,谁让我是你哥。”
高二寒假时,外出打工的孙涵回来了。她穿得很时髦,长筒靴,大红鸭绒袄,披肩长发,看起来和城市里的美女一样漂亮。我约她见个面,她回答说没空,在家忙着相亲。
很好,很好。
寒冬腊月,我像野狼一样守在孙涵家附近,每来一个到她家相亲的男人,我都会跟到他们家。在黑夜里,一把匕首插着几行字在男人家大门口。第二天,他们会看到信上的内容:
“别抢我的女人,否则,哼哼!”
就这样连续两个过年,孙涵家门口门可罗雀,再也没人敢上门相亲。高考结束后,我又给她打了几次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咱俩没戏。”孙涵在电话里说,“我要嫁给一个大我二十岁的光棍了。”
“什么?”我有摔电话的冲动。“你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爸这几年赌博输了二十万,签了一堆欠条。家里没有钱,对方要求把我嫁过去。”孙涵声音哽咽了。
“畜生!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买卖人口?你等着,欠了谁的钱?他家在哪里?”
“就是我们村里的杨二傻。”孙涵说完挂断了电话。
我的女人要嫁人,新郎不是我。这绝对不行!
我一连几天没有睡好觉,反正也考不上大学,管他奶奶的,我得做出点事情维护正义。第四天时,从远方邮寄回来一封信,我拆开信封,里面正是我写的那封情书。
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大半夜仍精神焕发。我和大生蹲在杨二傻家门口,蚊子嗡嗡嗡飞来飞去,大生被咬得叫苦连天,我却浑然不觉。果不其然,因为事先蹲点,得知杨二傻他爹经常在凌晨三点回家,我们俩趁他开门时从后面偷袭。
“是谁?”那黑心赌徒惊诧道。
“哼哼,要你命的!”
大生劲儿大,左胳膊搂住脖子右手捂住嘴。我则掏出浸盐的麻绳捆住那赌徒的双手。之后推着他进了堂屋。杨二傻嘴里流口水,拉屎拉在裤裆里,整个屋里臭烘烘的。
没有二话,先把二傻他爹揍一顿,二傻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这事肯定是老家伙设计好的。赌场上面全是黑手。
老家伙被揍,二傻在旁边鼓掌大笑,“好!好!”
我一把把老东西推到跪地,“老东西,你个赌徒,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赌徒拼命摇头。
我踹了他一脚。“孙涵知道吗?”
赌徒一愣,又摇头。
“你儿子傻,你可不傻!”
我打累了,交给大生替我出气。“敢抢我哥们的女人,你是活够了!”大生劈头盖脸暴打一顿,那赌徒的脸肿得像发面,随即两眼泪汪汪磕头求饶。
“别打孙涵的主意,她是我的女人,你不配和我抢。”我抽着老东西的脸,“明天,就是明天,你得顶着这幅猪头脸去找孙涵家人,告诉他钱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否则,监狱里有你住的地方。”
赌徒这才服软,不停地磕头。
“欠条都在哪里?”我正要走,忽然想起这个问题。赌徒指了指神龛上供奉的太上老君。
“这底下?”
我把神像请下来,从底座下面打开,里面是空的,装了慢慢的欠条。这可不止孙涵的父亲一个人的。“大生,借火用用。”猛一抬头看见神位前点燃的蜡烛,抬手将欠条靠近烛火。
“就当给太上老君送香火钱,下辈子别再生个杨二傻。”离开时甩下这句话。
5
我阴差阳错地考上了一所大学,可笑的是,莫白与我如影随形,在同一所学校。大生落选,后来去了外地打工。
我和莫白同坐一辆大巴去学校报到。一个学长帮她拎包、搬东西,热情得像一家人。我自己扛着一百来斤的包裹找寝室。一个哥们问道,“你是谁家的家长啊?”
日,这眼神我也是醉了。
“我是田震,大叔,你送谁来了啊?”
我和那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我现在的好哥们卫辉。他个子不高,带着银边儿眼镜,看人的时候总会扶眼镜。
卫辉热爱学习,以学习知识提升悟性为人生目标,追求完美的人生境界。
相比于卫辉来说,我就是个大老粗,干体力活还行,一旦接触到脑力劳动,我就交枪投降。大学四年,有了这个好哥们,我再也不用为写作业发愁。
不同的是,人家读书,我玩游戏。人家拿奖学金,我只会花钱。差距就这样慢慢增大。
第一学期结束了考试,我拉卫辉去网吧通宵。
“走吧,哥给你点福利看看。”我抛出诱惑。
“不行不行,时候未到。”卫辉摇头晃脑。“万恶淫为首,此事不可为。”
“食色性也。老夫子说的。嘿嘿。”
经不起我软磨硬泡,卫辉就像拉车的驴子,被我吊在车子前面的胡萝卜牢牢吸引。
网吧环境嘛,抽烟的多,忍一忍也就是了。等到晚上十二点多,该走的人都走了,我在网站上找到了福利。
我和卫辉聚精会神地欣赏动作片。
这时,一个金发女郎忽然坐在了旁边,打开电脑玩魔兽。
“美女,你也玩魔兽啊,在哪个区?”我正在热血上涌,一见到美女自然走不动。
没想到,卫辉居然主动换了一台电脑,坐在金发美女另一边。
美女不理我。卫辉却和她聊得火热。因为卫辉也开始玩魔兽了。而我的电脑界面上,还保留着动作片的画面。
正在我郁闷时,手机上忽然发来一条短信:
我结婚了。
孙涵结婚了?竟然结婚了!我气不打一处来,我爱了孙涵难么久,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就结婚?为了她,我打过架,绑过人,想不到仅仅半年时间,世事变化如此之大。
可能孙涵觉得,我上了大学,她没有继续读书,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堵墙。她也曾这样说过。她对我失望了。
我回复了信息:是不是杨二傻那样的?
孙涵:不是。
我:我还可以再绑人。
孙涵:这次不用了。
我:为什么?
孙涵:我觉得很幸福。
看了半天“幸福”两个字,我没有再回复。幸福便好。对啊,幸福就好。只要她幸福,我还能说什么。
这一晚上,我一夜未眠。
大二、大三时,我已经和金发美女林丹走到了一起。我们曾经对天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谁分开谁就是狗。从那一刻起,我就打算忘掉孙涵,忘掉她的一切。林丹才是我的未来。
林丹男人缘好,经常和别的男生打情骂俏,我为此大发脾气。“林丹,作为女生你要矜持点儿,况且我还是你男朋友呢!”
“你吃醋了?”林丹一边笑,一边抹口红。
“不,这不是吃醋不吃醋的问题。你得注意形象,人得要脸不是吗?”我气急败坏。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林丹把口红甩过来。
我啊呀一声,眼睛疼得流眼泪。那只口红砸到了眼皮。“林丹,你——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又怎样?”林丹不屑地说,“我想怎样就怎样。”
这女人不好养。我叹口气,就打电话叫卫辉逃课,一起去街上喝啤酒。
卫辉居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一盘花生米,一盘藕片,我和卫辉举起啤酒瓶对吹。
“你咋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我感觉到卫辉不对劲儿。
“我咋了?难道你不知道?”卫辉把啤酒瓶摔得响亮。
“兄弟。有事说事,哥不喜欢玩心眼。”我也郑重起来。
卫辉突然窜过来揪住我的衣领,举起拳头就要打。但终究未能下手,那拳头把小木桌快要砸碎。
“我真失败!凭什么你把所有的人都抢走?为什么!”
我不明白。
“好,你装傻是吧?当初在酒吧,是我先跟舞蹈系美女林丹搭上的,你凭什么抢走?抢走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连莫白也拒绝我?而你,从来不会反思自己,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
卫辉揪住头发痛哭。一向自高自傲的他显得灰心丧气。
我也才明白卫辉的意思。“好,既然哥们看上了林丹,那我也不再抢。至于莫白那个胖妞,我也没什么兴趣。大学,再也不会谈恋爱了吧。”
在宿舍睡了两天两夜,对自己深刻反思。当清晨阳光再次降临大地的时候,我已经看透了,看淡了。
卫辉和林丹走在了一起。孙涵发来白胖儿子的照片。大生杳无音讯。
但这都和我没关系了。
为了消除大学最后一年的不痛快,我报名参加了学校运动会五千米长跑比赛。我把激情和颓废消耗在奔跑中,也把胸中的块垒呐喊向天空。
比赛那一天,男男女女们站在起跑线上,体育馆周围看台上,学弟学妹们激情的呐喊让我热血沸腾。
随着一声枪响,我像猎豹一样冲刺,无视身边的竞争对手,我的目标只有前方,只有最终的那条线。
加油加油!
第一名、第二名……直到所有人都已经跑完全场,我,田震,仍旧像刘翔一样在终点仰首呐喊,仿佛我就是第一名。
其实,我是倒数第一。
然而,在我的耳边,一个熟悉的名字被人喊出:莫白!莫白!莫白!
啊?
我四周望去,哪里有胖妞的影子啊。眼前的这个身材苗条的美女,怎么有点像莫白?
“田震,我爱你!”莫白饿狼般向我扑来。
她说她为了参加比赛,每天跑步锻炼,减掉了二十斤……
我才不信。
她的目标显而易见。
6
“怎么,怀念前女友上瘾了?”妻子躺在我的身边。
我把那半页信纸放到一边,“不,我在想,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也才会懂得幸福。我怀念过去,但更珍惜拥有。”
妻子翻身过来,把我压在下面……
幸福。孙涵说她幸福,我其实不相信,没钱没房,哪来的幸福。
回到老家第二天,我借着和同学聚会的名义,去孙涵家看了看。她家的瓦房换成了平房,手推车换成了电动车。但这都不能叫幸福。
没有进到她家里,就像以前那样,远远注视着她,聆听着她。
孙涵和一个熟悉的男人在一起。他们在哄小孩喊叔叔阿姨。他们开心地笑了,纯真得像天边的白云。
这个男人叫大生。那个曾经傻乎乎的男生。
我思考了许久,才飘然离去。
我似乎明白了爱情的真谛。就像曾经从别处摘抄改写的那页情书一样:
我怀念过去,
但更珍惜拥有。
我不曾给你洁白的云,
但此心因你而宁静。
我不曾给你五彩的霞,
但此心因你而绚烂。
我不曾许你万年的爱,
但此心因你而存在。
那沧浪之水,
尚存几点淡雅。
那泼墨之画,
还有几分留白。
平淡是爱,
始终不改。
(写于2016.9.20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