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戏班子里新来一个小花旦,人长得窈窕水灵,唱得也好。开工了就唱唱戏本子,闲暇里给诸位师哥师姐弹琵琶弹箜篌,好像只要是唱的,她什么都能拿捏得起。
戏班子里的莺莺姐总觉得,这丫头带着一股淡淡的傲气。
班主是不大愿意让她去唱那些戏本子以外的东西的,总认为这样会让戏班子不纯粹,但是观众们喜欢呀,观众们爱听她唱,不管是戏,是曲,还是其他的什么,只要从她的小嘴里出来,就好像春风化雨。
你说这些人,是爱听她唱呢,还是稀罕她这个人?
对于这水灵灵的姑娘,人们大都是猜测好奇,直到从戏班子里的莺莺姐那里传出了关于小花旦的流言,据说她是上海来的。
这年的天灾人祸多,伊人戏班子为了躲避军阀混战,来了江南的柳塘镇。
七月份,柳塘镇的雨多,虽说四处有街坊卖油纸伞的,但是出来听戏的人还是少了。班主愁得皱紧眉头,额间的“川”字能拧出一两水来。
小花旦眼看着戏班子里人都坐不住了,终于怯怯地向班主提议,“您让我去应聘百乐宫吧,那里招收会唱曲的人。”
班主叹口气,“也好。”
百乐宫正招年轻貌美又会唱曲的小姑娘,一看到她,首先被那凹凸有致的曲线吸引,主事的人问她会唱什么曲,她正要拎起身后那只琵琶,被人拦下了,“清唱吧,瞧瞧嗓子。”
小花旦就深吸一口气,婉转开口了,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泪洒相思带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喝完了这杯
君可算开怀……
人生难得几回醉
不欢更何待……
想要问问君的心
今宵离别后
何日君再来......”
她的声音婉转,清丽里带着女性的娇媚,她的颈子纤细白净,在台上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尽管来这里是为了谋生,却也让人看得出,她是骄傲的。
一曲未终,领事人已经惊讶得忘了流程,只问她,叫什么名字。
小花旦一时语塞,一抬头,看到一位姑娘手拿圆扇,扇上书“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灵机一动,告诉那领事人,“鄙名云胡。”
当天晚上,云胡便跟着两个姐姐,上台唱曲了。
一个礼拜下来,百乐宫的看客竟翻了一倍,有不少富家少爷,迷上了云胡的声音,不止是声音,还有她这个人。
少爷们确是爱听云胡唱歌的,但也没有人去轻薄她,她的清丽婉约,总叫人不忍触碰。
百乐宫领事的人说,这样的一枝花,不要被人折去,就让她留在枝头上,才算是美好。
百乐宫和她同台过的姐姐也说,云胡这丫头,招人喜欢,真真儿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云胡希望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只要熬过了这段梅雨时节,戏班子也就恢复生机了。这些日子她攒了不少的银票,只给自己留了一点以够生活用度,大部分的钱,她打算拿回戏班子,给师哥师姐们分掉。
最近总有一个陆姓少爷来捧场,谦谦有礼,出手大方,看他的谈吐,也是有学识的样子。云胡在台上唱,回头时,总和他四目相对。
陆少爷点点头,她回赠一个温暖的微笑,眼里是看得见的柔情,那一刻,陆少爷觉得春风拂面。
又一个梅雨天,云胡在台上,领唱她的招牌曲。一曲终了,忽有一少爷走到台下,在她耳边低低一语,云胡一愣,脸红了。
那天晚上难得雨停,没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云胡却翻来覆去难入眠。
梅雨季节结束,云胡嫁给了一位常来给她捧场的少爷,没有什么婚礼和宴席,只搬进了他的宅邸。
戏班子复工了,云胡把攒下来的钱,都给了班主和师哥师姐们,然后义无反顾跟着这位少爷走了。
她爱戏,但是为了陆少爷的面子,她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出去唱了。
好在她还能给陆少爷唱,戏本子,琵琶曲,只要陆少爷想听的,她什么都唱。
陆少爷最爱那一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她柔软清丽的声音,直唱到他心里去。
少爷带她去柳塘湖划船,在月圆时带她登上楼台,也带她以看客身份,去听伊人戏班子的戏。
这年的元宵节,云胡放飞花灯,许的愿望是,一辈子在他身边。
戏班子里的莺莺姐与云胡还有联系的,莺莺姐说看到云胡的丈夫,领着烟花女子听戏。
云胡不信。 尽管他陪自己的时间,的确是越来越少了。
莺莺姐只好安慰她,“你呀,就是太傻了,这些公子哥,哪一个不娶三妻四妾的?好在你是头一个嫁给他的,不管后头来几个,你都是做姐姐的。”
云胡一面心不在焉地应和,一面又是彻夜无眠。
艳阳天,云胡独自一人去听“伊人”戏班子的戏,刚巧看到陆少爷,坐在靠前的席位,怀里揽着位妙人。莺莺姐在台上,默默叹口气。
“你回来吧,凭你的嗓子,一定能成为名角。”莺莺姐不止一次邀请她回戏班子了。但是心里又晓得云胡会拒绝,她这样一个有小小的骄傲的女子,怎么会又甘愿回头。
晚间陆少爷回来,云胡问他,是否有纳妾的意思,陆少爷一愣,摇了摇头。
“那么,是你厌烦了吗?”云胡问他。
陆少爷想了想,说,“或许吧,日子久了,总觉得你身上少了什么。”云胡看着他那双眼睛,曾经满含情意的眼睛,现在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了。
云胡终于还是回了戏班子,但这两个月来她没有上台去唱,仅仅为了躲着陆少爷。
陆少爷再找到她时,是在“伊人”戏班子的台下,她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他,四目相对,只是温柔地笑笑,很快把目光投向别处。
台下的人,目光追随着云胡的身影,舍不得眨眼,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清丽脱俗的样子。
陆少爷忽然明白,那段时间他总觉得云胡身上缺失了的东西,其实就是她在台上的样子。
他问莺莺,怎么样能追回这妙人儿的心,莺莺一笑,安慰他,“这姑娘可和千万小女子不一样,拿得起放得下,过去就过去了吧。”
后来,他听到人们对云胡的夸赞了,“这样的一枝花,不要被人折去,就让她留在枝头上,才算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