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一年，沐九十七了。
今天师父下山出诊，沐九趁此良机，又偷溜了上来。
“尘溪！”沐九冲山中喊了声，只见那抹白衣缓步从杏花深处走来，落英染了满肩，眉眼依旧如初见时那般美好。
尘溪走近了才发现，今日的沐九与以往不同，脸上竟然没有淤青，不禁微讶:“丑姑娘近日可是变斯文了？”
沐九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略有不满:“我平时很粗鲁吗？”
尘溪挑眉，淡笑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懒得跟你争辩，”沐九见他不信，似是想起什么心事一般，燥得双颊微红，“快进山吧！”
到底是跳脱性子，沐九实在受不住一直坐着闲聊，所以每次来都会让尘溪带她四处走走，今天也不例外。
沐九拉着树枝，一面走一面说着近来发生的事。
“前些日子师母非要教我刺绣，我拗不过她，结果被扎了满手针眼，最后还把她的寒玉针给弄断了，被她追杀了整整三天三夜。”
“师父教了我一套新针法，我想找人试针，可大家都躲着我，我没办法，只好拿厨娘张婶的猫来练练手，结果弄得它上吐下泻，现在张婶每次见到我都哭个不停，害得我都不敢去厨房偷吃了。”
“前天我路过二师兄的药院，想起二师兄今日不在医谷……”
沐九一开始说得兴致勃勃，可是说着说着声音却逐渐小了下去，直至消了音，脚步也停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尘溪低声轻问，清润的嗓音满是温柔和担忧。
“我啊……”沐九抬起头，眼眶微红，明明在笑，却含了泪花，“想你了呢。”
轻风掠过，沐九青丝微乱，尘溪抬起手，想替她整理，却突然惊醒。
修长的手顿在半空，最终又缓缓收回，拢入袖中。
“我，也想丑姑娘。”尘溪的嗓音低沉微哑，不再像之前那般清越，似是在压抑什么，只是听着，便让人心疼。
“尘溪……”沐九攥紧了树枝，深深凝了白袍男子一眼，“我们不要分开了好不好？我……喜欢你。”
尘溪身子一僵，薄唇半启，隐隐发颤，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深深地，深深地，用世间最轻柔的目光凝视着眼前人。
风，又是一阵阵的轻拂，带来幽幽杏香。两人久久对视，皆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尘溪打破了沉寂。
他如往常一般，用树枝轻轻敲了下那可爱的小脑袋，语含笑意:“说什么傻话。”
他转过身，自顾自向前走去。
他的嘴角始终噙着笑，只是在转身的刹那，那淡淡的笑意变得如此沉郁。
“我是说真的！”沐九跑上前，双手张开，拦住尘溪。
“……昨天……有人向师父提亲了，对方是医药世家的公子。”
尘溪呼吸一滞，一股寒意直逼胸口。心，痛得让他几乎脱力，若不是沐九就在跟前，他早已倒下去了。如此心痛难忍，他却不敢露出半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努力保持冷静，不让声音发颤:“是吗？那就要恭喜丑姑娘了。”
“尘溪……”沐九突然泪如雨下，“我不想嫁给他，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好想，拥她入怀……
好想，替她拭泪……
好想，和她永不分离……
可是不行！手，紧握成拳，因太过用力而发颤。
他是个不能触碰人类的怪物，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幸福。
他，希望她幸福。
即使，与他无关。
“我们，不是同类，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我不在乎！”
“本不是一类的，何谈喜欢？你还是……去找那个公子吧。”
“你……希望我另嫁他人？”
尘溪紧抿薄唇，看着梨花带雨的姑娘，只觉得滴滴泪珠都灼烧着他的心。
杏花飞，双泪垂，心字已成灰。
“你个混蛋！”
对于尘溪的默认，沐九羞愤不堪，一怒之下，运起十成功力，把手中的树枝狠狠砸了过去，掉头跑开。
“沐九！”尘溪没有躲，生生受了这记打，见她哭着跑开也顾不得身上的痛，立即追了过去。这样跑是很危险的。
沐九悲从中来，心中绞痛，也不择路，只一通乱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她只想要，从他身边逃开。不然……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怎样失态的举动。
她不想，将自己的丑态摆在他面前，因为啊……
她害怕。
怕看到他满眼的嘲弄。
“小心！”
身后传来一声急呼，沐九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脚底一滑，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前面，是长得望不到尽头的阶梯……
摔下去，会死吧……
沐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紧紧闭上双眼，压下自己的恐惧。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疼痛，也不是死亡，而是……
一个怀抱，一个充斥着杏花香的怀抱，一个沐九只能奢望的怀抱。
沐九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把头埋在他怀中，死命地抱着他，似是怕他飘然而去。
‘丑姑娘，我被人类触摸到会魂飞魄散的。’
尘溪……
你真是个混蛋……
“抬起头，再让我看看我的丑姑娘吧。”
沐九感到耳尖一热，一个声音贴着自己的耳朵传入脑中。她听话地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光。
尘溪抬起正在消散的手，为她拭去眼角未干的泪。
“尘溪……”
“嗯……”
“若得再见，你娶我吧。”
“好。”
风起，尘溪和他的声音一起，消散在风中。
沐九闭着眼，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似乎，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未曾离开一样。只是，两行清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风忽然猛烈起来，林间飒飒作响。沐九只觉得天旋地转，失了知觉。
再醒来时，沐九躺在自己的床上。
大师兄说，是他在禁山前
发现了已经昏迷的她。
以后的日子一如往常。
只是沐九，到底是没有出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