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我有幸成为一个热血的人
麻烦撕开我的喉咙
再给我一个口号
——─八月鱼和数字
她姓鲁。很多人却叫她八月鱼，也许是因为八月的炎热和炙烤。不过幸亏没有人叫她鱼干，因为一旦太阳狠点，就真的成全了她的名字。即便如此，她爱八月。爱八月的山峦连着稻田，爱拖拉机的声音拉出落日的绚烂和云朵的昏黄……
七月的雨绵延了数周，潮湿浸漫地板溢上床，她的筋骨被侵蚀成颗粒，风一吹，散得连毛毯裹不住。她也爱雨，只是梅雨会把地球灌成鱼缸，没了太阳，她怕自己沦为一条永远游不出水的鱼。
断雨的前一天，她从网上定了一双跑鞋，用的父亲支持她失业期间的生活费，支付宝转来时，她对着1后面的三个零吻了又吻，手机差点进水。但面对在跑鞋时，她还是移情别恋了，余额蒸发了一个零的那刻，她连汗毛都没疼。
她更爱跑步。无事可想时，跑步，从田野跑到公路；无时能歇时，跑步，从走廊跑到操场；无人来扰时，跑步，从巷头跑到街尾……她会顺着呼吸，默数路过的树，擦肩而过的人，还有掠过的路灯。
也许她更爱数数。街道的广告牌，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围绕小区的电线杆，车棚里的车辆，还有吃过的青椒肉丝面……她都会不自觉地去数，认真得像是在数时间。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她扒着手指一路过来，暗自庆幸小学一年级时的数学学得诚恳和扎实。
夕阳出现的那个傍晚，她便开始跑步了。树影随她的步伐越发幽暗，夏日的烟火气随鼓风机弥漫了整个街道。第一次，她故意跳着跑，好感受到脚上那双跑鞋的轻盈。鞋也是有灵魂的，它的呼吸，它的律动，它的诉求，都需要一个热爱奔跑的人去细细感受。她就是被这广告词迷失了心智，才剁手买了。现在感受下来，她的脚气快被这双有灵魂的鞋给勾出来了……
有人吗？没跑出三公里，她进了一家便利店。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跑步废了她不少汗液，她要补回来。只是这刚翻新的店铺似乎很冷清，冷清得让她怀疑连店员都不甘寂寞地溜了出去。她转了一圈，除了货架和商品，没有其他。她记得前几日这店开业的晚上，一男一女还在修弄他们的店铺网上页面。
没人我可就拿东西了啊！她刚嘀咕了下，门口的风铃便响了起来，吓得她后背汗窜到胸口了，她愣了一秒，疯了似的拔腿就往外跑。刚迈了三步就撞了刚进店的另一个人。
她撞人从来没失手过。碰瓷也没她这么专业。来人被她撞得一屁股坐进了门口的购物篮里，旁边货架上的杜蕾斯也三三两两地砸上了来人的脑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满嘴歉意，眉毛却笑得飞起来。被撞的人好帅。
没事，没事。那男生尴尬地站起来。你是来买东西的吗？嗯。但是这里没人哎。她语气出现难得的嗲味儿。哦哦，刚店员出去送货了，我来替他。男生连忙跑到收银台前。她也赶忙转身，随手拿瓶矿泉水去结账。
可以支付宝吗？她没带钱。可以的。男生扫码，她付款。那还未温存的余额瞬间又跳向了另一个数字。4.01…买水的钱。
后一天，大暑。又后一天，三伏初。她成了一条“热血”的鱼，病怏怏地躺在干燥的床上，吹着发了高烧的空气，她真想躲回去，躲到缸里。一如所测，失眠因炎热肆意。她还得跑步。
沿街、沿公园、沿护城河…手机上的指数从一个点慢慢窜成了一座山，10698步，像是心跳搏动的次数。
风铃响了，她走进了那天的便利店，也以同样的方式付钱。只是多拿了一瓶水，多看了那个男生一眼。9.57…买水的钱。标价5元的水付款时总有优惠，只是优惠很随机。她喜欢随机事件。
三伏的天热得随心所欲，她却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睡眠。凌晨三天垃圾车的声音还有六点时的包子叫卖声，她都没法一睡而过。跑步，她能控制的只有跑步。什么时候起跑，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停下来…管他呢，开心就好。
然后在一万多步后去买水，复制之前的语调和动作。看余额跳动，看收到的短信出现另一个数字。4.25…买水的钱。而那个男生似乎每天也在变，像她的余额，她的水钱。有点不在意又有点欣喜。
这样的自由跑持续了半个多月，她觉着她在慢慢找回自己的睡眠，食欲也一破往常。可怜了那双跑步鞋，已经皱巴得如一双布鞋。480块买的，如今标个48出手估计也没人剁手。
天气越来越炎热。没有空调的房间连开个灯都怕中暑。她吃好后便出门跑步，一万多步，拿水，扫码，结账。在第13次时，那男生终于跟她搭腔。你每天都跑步吗？男生问。显得有些惊讶。偶尔。下雨的话会不跑。她回答。还好梅雨过了。她心想。好有毅力。男生感叹，露出不明显的虎牙。她礼貌地笑了笑，匆忙离开。
9.32…第13次买水的钱。她对着手机屏幕翻着转账记录，想着毅力两个字。长这么大，她的生活中没有毅力，只有习惯。比如失眠。那个晚上她又失眠了。街灯透过半拉的窗帘，她坐下来写字，躺下来听歌，疲惫却未增。
黎明时，她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她梦见了自己的心情，梦见自己接受煮得太烂的菜，接受冰箱里的抹茶蛋卷莫名少两块，接受本是空空的洗衣机却多一双未洗的球袜出来，甚至，甚至是接受客厅到卧室的吵架拌嘴声……那样的日常，那样异于过去的未来，她都不曾梦见过。直到那个黎明，她躺着，电扇转得不停歇。
跑步持续了一个月。她真的开始有毅力了。买水的毅力尤盛。有时她会在店里多转一圈，有时看看货架旁的杂志，但话并不多说，她太沉默了。若不是小时候无意识学着说话，她现在估计就是个哑巴。男生的话倒是多了起来。傍晚的凉风、跑步的范围、小城的新闻等等。他都会说几句。而她也只是应答。她怪自己不擅聊天。即便她的腹稿与她的步数一样多。
三伏天的末尾，天空突然想起来下雨。她戴着帽子在常跑的地儿转了几圈，雨珠顺着帽檐流进她的脖颈，混着汗液。水真是很随心的东西，没有方向也能淌出自己的轨迹，并连同咸的、淡的一起包容。
经过便利店时，她没有进去。因为手机不小心被淋湿，比起口渴，她更担心手机再也不会余额变化，那一日一日的数字，那靠着毅力才被消耗的时间。
雷雨只持续了一个晚上。手机对着电风吹也活了过来。她翻看这一个多月扫码的钱，一笔笔加起来是253.4元，耗去了快一半的余额。她有点着急，也许接下来的日，她该一天买三瓶水，喝不完也可以浇浇阳台的多肉和向日葵。
她真的开始每天买三瓶水，因为失眠改善，她能早起逛菜场，随便买点水。父亲偶尔会给她打电话，问问她的近况。她学会了笑着回答，很好。至少在慢慢变好。
八月滚烫的马路被九月的风放凉。她的余额终于在第53后变成了4.02。她估摸着可以买最后一瓶水。也许扫码后少一点，也许多一点，她有点纠结。随机的事件有时也很讨人厌啊。她停了两日的跑步。对于水钱的猜想让她有点崩溃。
最后她还是出去了。第一次穿的不那么跑步范。还是那个男生，还是那一排的水。他们熟悉，快两个月的照面让他们不熟也怪。
跟以前一样。她掏出手机。他调侃她的衣着。
4.02。
什么？男生看着她嘴巴嘀咕。
刚好4.02元。她抬头，扬起久违的笑。
这么开心？男生也不自觉地咧开了嘴。
我…，她停顿了一下，风铃却在此时响起。
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闯了进来，风尘仆仆。
嗨！给我拿瓶水。那女孩自然地冲男生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