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号晚上，北枫一中全体师生在操场上打地铺，学校领导睡在主席台。
白天的课也上得软绵绵，完全没人听进去。
每个班一块地皮，班主任守着，不时有家长来学校接孩子，政治处主任拿着扩音器喊：“X班的X同学，你的母亲来接你了，请到主席台。”
这应该是高中生涯里，请假最轻松的一回。
已经能确定震心，Z市只是受了波及。接到通知，晚上会有5级左右的余震，校长便通知学生们扛着铺盖到操场了。
林楠卷着铺盖在操场上寻觅梅凉，班长卷着铺盖在操场上寻觅方子皓。梅凉和班长走在一起，林楠拖着方子皓走在一起，途中遇见林筱锋。林筱锋哥几个正在帮大哥铺床，大嫂在旁边漠视。
方子皓远远地走过来，对着班长和梅凉很自然地一笑。他没有穿白天那件衬衣，而是换了一件白色体恤，好些人都穿的睡衣，他却穿戴整齐，虽然是在操场睡觉，但也算出门，不能太随意。
方子皓给人的感觉，就是温暖，温柔。他喜欢穿白色，很干净。
林楠还是那双维尼熊的拖鞋，小腿白皙，脸上皮肤很好，有点像《樱兰高校》里的Honey学长。
林楠给人的感觉像长不大的小不点儿，但他年龄不算小，反倒是梅凉，看起来很高，其实年龄比全班平均水平小一岁。
林楠总说：“听说喜欢装成小孩的人，都是缺乏爱的孩子。”好像在暗示什么。
“我觉得你可能是缺钙，不是缺爱。”梅凉比比林楠的个子，才刚到自己耳朵边而已。
每次说起身高，林楠就一脸挫败，这样逗逗他还挺好玩的。
梅凉也没穿睡衣，其他女生穿着睡裙，但是怕身材暴露，都穿了内衣。
既然要穿内衣，勒着难受，还不如就穿白天出行穿的衣服。
虽然梅凉没什么身材，但是好歹看得出女性特征。
经过两年的发育，梅凉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型号小，零件还是原装的。分得清男女属性就行。
偌大的操场全是人和床铺。长这么大，第一次在操场上睡觉，第一次和班上的男生一起，看到彼此穿睡衣的样子。莫名有种兴奋感，就好像平时穿着保守的女孩子，去游泳池，穿着游泳衣，却突然撞到同班男生一样。
十七八岁的心，隐约躁动。
这样的心情，梅凉也有，但是没有表现出来。表情同样冷静的还有方子皓和林筱锋。
方子皓是看起来平易近人，总在微笑，似乎亲切，其实有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林筱锋是因为没心没肺，总在傻笑，大脑缺根筋，从来没谈过恋爱。
他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动画片和游戏。不管海怪怎么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异性缘，林筱锋从来都不为所动。
班长看着方子皓发呆，林楠一直试图和梅凉找话题，梅凉不说话，只是听着，偶尔微笑。
睡前夜谈会变成了男女混合唠叨会，但建忠哥说正式睡觉时男女必须分开。于是大家更加珍惜睡前短暂的会谈时间。
林筱锋特别兴奋，手舞足蹈地讲他们几兄弟的事儿。好像别人都是奇葩，只有他自己是正常的一样。
最开始当然还是说大哥：“说到大哥，你们一定要记住几个标签，不要被他的外貌欺骗了，虽然他看起来像已婚男子，其实人家很纯情的。这几个标签就是：打老师、打学生、神仙、啤酒酵母。
‘神仙’这个绰号来自大哥以前就读的学校，原因就是他打老师、打同学、旷课都没人敢说他，最后只有叫他家老头子领人。
而啤酒酵母这个梗是最经典的。大哥对外宣称用啤酒酵母粉减肥，其实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每次海怪把他骗去电子城，都会输得连泡面都吃不起，大嫂心情好会带他一起吃饭，有一次他把大嫂惹了，大嫂一气之下把他扔在教室自个儿去了食堂。可是大哥饿得慌啊，我们都问：诶？大哥，你中午吃什么啊？大哥悠悠地回答：回去吃啤酒酵母粉。”
“啤酒酵母粉是神马玩意儿啊？！”
“减肥的，补充营养素。”
想想一米八几的傻大个，一个人默默回到寝室，用白开水冲啤酒酵母粉吃，多么凄凉。而且还不能一次吃完，说不定下顿也没着落。刚吃完，肚子还是空空的，没多久，就有饱腹感了。
林筱锋边说边笑，一想到大哥的悲催脸就止不住：“哈哈哈！笑死我了，肚子好痛！你们不知道，当时大哥嘴角还留着啤酒酵母粉，赶紧用舌头舔进嘴巴，生怕掉一粒在地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借了他一包泡面。”
他说的是“借”一包泡面而不是“送”一包泡面”，看来林筱锋也不算什么好人。
聊天免不了调侃奇葩，马上就说到泡王。
后来大家都叫他“王总”，高二的时候他就在班上做小生意，卖点“北京烤鸭”“牛板筋”什么的，进价三毛一包，卖五毛，一两百包卖下来挣点小钱，去买鸡腿吃，但是他绝对不吃食堂的饭。
之后他开始兜售数码产品，每天下课就在教室巷道里穿梭，“卖~~MP3MP4手机内存卡充电器”，抑扬顿挫的，一口气吼完不费劲儿。在他那里买东西的多数是其他班的人，整个年级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个人物，王总没事还代充话费什么的。
“卖~~MP3MP4手机内存卡充电器！”王总的声音很好听，毕业后读了播音主持系，一直创业，估计已经有了不小的财富。
那一阵，几乎全班都会念“卖~~MP3MP4手机内存卡充电器！”并且越念越高兴，像群傻子，枯燥的高中生活，总是需要些调剂的。
可能是遗传也可能是环境造就吧，梅凉脑子总是乱七八糟，没清醒过一样，她时时刻刻都在思考很多可能发生可能不发生也毫无意义的事情。
像个神经质一样，每天出门一定要默念一遍：手机钱包钥匙卫生纸。以为自己万无一失了才出门，总是走到楼下之后再猛烈地冲回去，可是发现没带钥匙！那套口诀是她专门针对健忘症而创作的，就怕拿漏什么东西，不过通常情况下，都是口里念得很顺，念完就顺手关门，最后发现东西还是没带齐。
不过不止梅凉一个人是如此，同寝室的也病得不轻，班长一般出门要循环两到三次，每次也跟着梅凉念“手机钱包钥匙卫生纸。”
最后再一趟一趟地回来拿，出门再念一遍“手机钱包钥匙卫生纸”。
这个顺口溜，就是来自泡王的“卖~~MP3MP4手机内存卡充电器！”
说到这里，又是哄笑，林筱锋笑得更是厉害，别人都不笑了他还不停止。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林筱锋，你疯了吗？！”大侠毒舌道。
“你们知道泡王那句顺口溜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我帮他编的。”
“……”
取绰号大王还会编顺口溜？
就在大家集体调侃泡王的时候，却始终不见当事人身影。
“泡王呢？”有人问。然后集体看向他同寝室的体育委员，也就是方子皓同学。
方子皓正在打手机游戏，不时搭句嘴，突然鸦雀无声，他正觉得奇怪，抬头便看到十几双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
“体委，泡王呢？”平时调侃泡王的时候，泡王会不住地辩解，然后越描越黑，旁人肚子都笑疼了，他却一本正经。结果这次当事人居然没在。
方子皓干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王总啊？他正在举行追悼会。”
“追悼会？！在学校吗？谁的！？”
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主角是泡王，大家还是觉得不无可能。
“昨天嘛，”方子皓关上手机，端坐着。“王总的天竺鼠死了，咳咳——可能是地震前一晚在笼子里跑了太久，累死了。”
“咳咳，所以，王总正在给它开追悼会。”
“哈？！真的假的？他怎么追悼？火葬吗？！”
“不知道，可能是掩埋，就在操场那边的荒地。”方子皓本来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这时却突然牵起嘴角，虽然马上消失，但大伙儿还是看到了，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
“咳咳……王总还写了悼词。”
“悼词？！你怎么知道的？”
……
“他走之前让我帮他看看悼词。”
泡王自己也知道这个行为肯定会被洗涮，但是慎重起见，还是希望自己给天竺鼠写的悼词更严谨更深情，于是找了看起来很可靠的体方子皓。
不过，还是被方子皓出卖了。
所有人怀念起高中，总是先想起某几个奇葩，因为高中奇葩不算多。
每个人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每个人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每个人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的作息时间，每个人为了一个大学梦，或者是为了家长的大学梦。
在那个个性被束缚的期间，还能张扬的人被视为异类。但是很多年以再看，异类好像过的比我们都幸福。
每次别人取笑泡王的时候，他总是很认真的辩解，或者尴尬地挠挠头。
梅凉问过他：“你不在意他们怎么看你吗？”
泡王还是很认真的表情，思索半响，却没有说话，他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梅凉以为他会一反常态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泡王抬起头，正色道：“不是不在意，是不介意。”
不是不在意，是不介意。梅凉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