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流水线的工人
翻过这张不厚的纸板
和着将干的胶水
手力气十足地压过纸板
心头记下这是第几个纸盒
双手如同是机械一般不断地传送
抬头/低头/数数
手边何时渗血
染不红天边的晚霞
每一个女人的眼中都是无神的
年轻的/中年的/暮年的
每个人都是彼此的过去和未来
它 喊着 加油
铃声就要响起
高效的最后五分钟
这里的战场要在冬日渐晚的暮色中暂歇
有人问 读书会比工作好吗
翻得更快些
古老的流水线作业在电流突断的一刻
宽敞的钢棚里
留下的是机器渐息
动作利索的响动
在这生活的人
白手套撕裂的一刻
相似的一刻里
也曾有人的肉体遭受此景
可何人被铭记
在某个相似的清晨
冬霜未寒的清晨
他们
都这样又开始奔向黎明
最后拥抱沉沉暮霭
寻觅而不得的月色
流水线上的女工01
常熟工厂的童工视频震撼人心,我又想起了芭芭拉的那本书,这两天又翻来重读。
读罢,我再度走进了工厂:愿工厂记忆,以砥砺我前行。
由于环保政策的出台,整个纸业可算得上是风雨飘摇,小工厂在这场原材料竞争中可谓是扒皮抽血,去了大半老命。但年关临近,工厂里的订单却也如雪片满天飞。因此我带着体验与尝试的心态第二次再度加入工厂的工作。
曾经有人说飞机场是全球化最集中的区域。但是当各式各样的纸盒的半成品在我的手边递向下一个流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这里也是全球化的节点之一。一晚上下来,我的手上经过的语言包括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英语以及我不认识的一种语言。纸片主要是灯罩、小家电等产品的包装箱的半成品。他们将会随着江浙地区的工厂进入远洋巨轮,迈过千山万水到达大洋彼岸,成为世界上另一端的人们的生活的一部分,当然也许这纸箱或者成为垃圾箱的临时替代物,又或者是直接被归置到可回收垃圾桶。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参与了全球化的生产,这样的使命感简直与双十一那一日参与百亿的大项目一样意外。
我的思绪在这些语言上停留的时间不多,直到我记得它的全部:solar lighting defective marketing/Beleuchtung 其他语言并不认识,只能辨认出语言的种类,却记不得拼写了。前十几分钟我就在这样一种好奇里把纸片黏在一起,以组成一个纸盒的半成品。然后再以二十为计数单位叠成一叠,打包。当然一开始我承担的主要是搬运的工作,这是最不需要技术含量的。因为天气有些冷,我倒是因为不断地搬运,全身开始热了起来。
我们总会觉得锻炼十分钟是一件不难的事。难就难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脑海里突然闪过《甄嬛传》敬妃的一番话:这咸福宫后殿总共有xxx块砖,xx块砖有了裂缝。每一天晚上我就一块一块的抚摸过。(非原话)
这种寂寞是贵族的寂寞。
相较而言,我一遍遍地记忆纸片上的英文单词,又有什么不同呢。
全球化的生产02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抬头看钟,计算着还有多久可以下班。这时才明白课上的四十五分钟有多么快。可能能你叠了数不清的纸片后,分钟不过走了三十度。
我还能每次来个新的产品,关注一下出口的国家,关注一下产品的性能,偶尔满足一下求知欲。因为这里对于我而言始终都只是一场意外的经历。我也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真正成为这流水线上的一员。我很好奇,带着审视的眼光观察我的同事们,听口音,有的是本地人,也有的是新本地人。他们年轻的也许小过我,最老的可能比我奶奶稍微小几岁。我不能认命,我甚至想,如果孩子不愿意学习,我就扔他来这儿好好感受一番。我的工作并不累人,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是几个小时下来,我没有玩过手机,没有坐下休息,所以整个人也算是备受历练。
我为我的下意识感到羞愧。我不但不能接受自己终我一生埋头于此,更要我的孩子坚决远离这个行业。这种价值判断是否危险。正如教师教育孩子说,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去扫大街,显然是一种中国式的政治正确,但这却埋下了职业的高低歧视观。在我,早已深入骨髓。
害怕永远左手翻纸,右手按胶。
害怕永远早出晚归,一事无成。
害怕永远居于人下,低眉顺耳。
他们不会去想全球化,也不很难去想这份工作的明天在哪里。
他们更多的是追求的是今天顺利下班,明天顺利上班,月末顺利发工资,年末能够一笔奖金。我很清楚我所面对的绝不是底层。底层是无底洞吧。
我原本很难想象为什么有人会因为不断重复的工作而自杀。但事实就是当你成为大生产的一环之时,你不会再是你,你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你只是一个臂展,最多是一个稍微能变通的机器。
我问母亲一晚上加班可以拿到多少的报酬。男工70,女工65。(约三个小时)
打包我甚至调侃,这可比在咖啡馆打工高了不少。第二个反应就是男女同工不同酬。我很想反思所谓的西方资本主义,以马克思之名。前两天读到一句话,很触动我:大多数人以一种看似关怀的角度站在高处睥睨人民。我会因为拥堵的火车车厢而悲天悯人,因为孩子们无辜的眼神,因为孩子们在假期结束之时如候鸟归林;我会因为女性就业备受歧视而大谈女性主义,因为今天的女性仍备受家庭和社会的压力,因为女性往往在婚姻和事业中痛苦挣扎。但我很少有如此切身体会。
当我看着一车车的纸片纷至沓来,当我看着时钟慢下他的脚步,当我看到每一个埋头苦干,当我害怕这样的重复,我知道底层最大的悲伤并不在于体力的消耗。我甚至想到我自己,如果今天我是一个全职员工在此求生活,我该往何处去?我还会思考? 我还会鞭策自己去不断学习,去进步吗?我甚至于不知道学个技术能够改变一点点生活,我甚至都没有想到要如此去做。
我们谈论女权,谈论弱势群体,我们站在文学、经济、历史、哲学、政治的高台,俯视着人间的烟火,但可笑的是我们无力改变,甚至于我们无能看到暮色中的眼神。
那眼神并不凌厉,但却让我悲伤,因为我看不见光亮;
那眼神并不沮丧,但却让我难忘,因为我也一样仰望;
那眼神并不浑浊,但却让我沉默,因为我难以承受这夜色中的机器轰鸣。
我来过,来的时候,便知道我何时离开,但这里于他们,是每一天的分分秒秒,是家里的米缸,是孩子的书包,是老人的药......
我又想起那视频里的孩童来,我们以为那是三毛流浪记时代的故事,是小人书里的恐怖故事,但他活生生地叫喊着。
不消多久,我的手很快粗糙。
我那坚固柔软的心,是否光滑依旧。
一夜画血以记
放假归来临时工的夜晚。
在底层的生活:童工之外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