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5年夏天,我开车到南京监狱接我朋友于世。
下午四五点钟,导航上一条长长的红线,应天高架水泄不通。我靠在座位上看外面的天色。
05年我第一次见到于世,那年我上初中。英语课上到中途,班主任领着于世走进教室。于世瘦瘦高高,穿一件牛仔外套,脖子上挂着一根银色的链子,在满屋校服中显得特别扎眼。我们学校属于当地一流的初中,很难有于世这样的穿搭出现。
后来于世告诉我,他之所以能进这个学校,是他爸花了钱的。他出生没多久,她妈去外地打工和一个包工头好上了,打那以后,再也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不久,他爸也重新找了个女人。于世彻底成了多余,用于世的话说,他就是个孤儿。
班主任让于世坐到班长旁边,班长是个女生,个子不高,坐在第二排。班主任这么做,是想让班长起到监督带头的作用。于世置若罔闻,径直走向我旁边,拉过一张桌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掏出本《坏蛋是怎样炼成》扔进桌洞里,整个背包瞬间憋了。
02
学生年代,受欢迎的学生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成绩好。
第二种是球打得好。
于世属于第三种,混得好。
很快,我和于世形成了一种共存关系,我给他考试答案,他带我出去玩。
零几年的县城,学生能玩的地方无非是桌球室,网吧和溜冰场。但在那个年月,作为老实孩子的我,还是感觉特别新奇。
有次他带我上网,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就进去了。要知道,那时候未成年进网吧需要看身份证,没有身份证老板不给开卡上机。
于世叼着烟,我跟他后面,周末人多没有连坐,他帮我开了机后走开了。
我点开传奇跟着步骤注册了一个号,正当我在新手村杀鸡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后背被拍了几下,转身一看,三个人,我一个也不认识。
“哟,还没出新手村。”这人看了一眼屏幕,对后面的朋友说。
我一时胆怯,就这么转这头没说话。
“麻痹戒,要吗?”
“我就随便玩玩。”
“要不要?”
“我没钱。”
他吐了嘴里的烟,拉我胳膊,说,“站起来。”
我把椅子往后挪了挪,站了起来
他手伸进我口袋,搓了搓,又拿出,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没钱上什么,起来回家。”
我站着没动。
于世走了过来,“二子,怎么了,这我朋友。”
叫二子的转过身,看见于世,一扫刚才的嚣张跋扈。
“世哥,你也在这啊。”
他们聊了起来,我听出来,以前他们在一个学校,于世似乎还是他们的头儿。
“行了,这我兄弟,人家是好学生,别找他麻烦。”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那天我觉得,于世也太社会了,太牛X了。
03
07年初升高,于世成绩不好进入了普通高中,我进入了市重点。
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他常开着一辆旧铃木来学校找我吃饭,有时后座还带个女孩,只是隔三差五就换。于世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别太把心思放女人身上。我不以为然,他嘲笑我思想不成熟。
后来事实证明,于世并非他口中的放荡不羁,他只是害怕遇见像她妈那样的人。
那些放荡形骸的下面埋葬着一颗敏感脆弱的心。他害怕付出,也害怕得到,渴望被人呵护被人珍藏,却又一副蛮不在乎,走过形形色色的生命,不敢逗留。在感情没有溃败之前,就早早脱身,因为感情走向灭亡的伤痛,他根本无法承受。
高考过后,我和于世都考到了南京。
04
12年冬天,于世生日,他叫我去新街口。
我从浦口坐车到新街口,于世在那订了一个包厢。推门进去,包厢里一堆人。于世站起来迎我,身后跟出一个女孩,淡妆长发,长相普通,同于世所有交往过的女孩完全不一样。于世拦我肩膀,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许林深。”女孩朝我腼腆的笑了一下。然后我知道女孩叫桃子,于世的大学同学。
吹蜡烛前,包厢的灯都关了,黑暗的包厢中于世站在烛光前,合十许愿。有人打趣于世许的是桃花愿,于世说:“我许的愿望是和桃子一辈子在一起。”桃子害羞:“说出来就不灵了。”然后慌张地跑到角落。桃子送给于世的生日礼物是一部iphone5,对于一个大学生,价格不菲,想必是桃子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于世眼神中满是责怪,让桃子以后不许买这么贵的礼物给他,桃子不理睬。
结束的时候,我给大家拍照,于世伸手拦我我说,要求用他的iPhone5,说是拍的清楚,大家取笑他。于是说:“你们这就是赤裸裸的羡慕!”镜头里,于世搂着桃子,笑得肆无忌惮,亲了桃子一下,站在蛋糕前。过一会,我让于世重新站好,“刚刚是摄像模式,我重拍。”于是骂我傻X,重新站好。
后来我常想,生活要是能像照片一样,永远定格在最美好的时刻,那该多好。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照片同样会发黄、褪色。世间哪有什么事情可以亘古不变啊。
有次我用于世的话揶揄他,“你不是说,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女人身上。”
于是说:“桃子不一样。”
“哪不一样?还没你以前的那些漂亮。”我直言不讳。
于是说我庸俗,说了一个他和桃子的故事。
“你知道嘛,其实我挺想有个家。”
于世吐出的烟,横戈在我和他之间,我看不清他的脸。
于世说:“桃子说,她要给我一个家。”
于世一直说我幼稚,其实那些看似成熟和跋扈只是他的盔甲。
05
13年夏天,桃子辩论赛得第一,于世到浦口找我吃饭。三个人在露天大排档吃徐州烧烤,于世讲他高中时代在学校逃课、打架,骑摩托车带着我去河边钓鱼,桃子听着咯咯地笑,三个人喝了两箱啤酒,中途没烟,于世和我出去买烟,回来的时候,看见五个人在桃子身边,她见于世回来,慌张的喊他。
五个人起身经过于是,被于世叫住,问他们他们嘛呢。一人转身盯着于世说,干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于世毫不示弱:“你们骚扰我女朋友,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桃子攥着于世的衣服,让他不要再说,她说他们也没对她做什么。上来一人推搡于世,然后一群人扭打在一起,后来只听见酒瓶被摔碎的声音和一个人的嚎叫声,桃子瑟缩在狼狈的于世身后,碎掉的啤酒瓶像一条绿色的蛇信,紧握在于世手中,露天的圆桌前围着一群赤膊的年轻人,其中一人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哀嚎,直到民警的介入,才平息。
在派出所待了一晚,录了口供,第二天上午出来。
于世在里面待着直到三天后被转到了看守所,鉴伤报告上显示是轻伤,对方家里不依不饶,一定要严格处理于世,于世被判了两年。
我和桃子一起去探望于世,于世穿着号服,坐在玻璃窗的后面,一直傻笑地看着桃子。桃子一直哭说都怪她。于世说时间短,赶紧说点想说的话,桃子哽咽着说:“于世,你许愿说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不就两年嘛,我等你!你要是耍赖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于世憨笑不说话。
06
15年,于世刑满释放,穿着两年前的衣服,手里握着iphone5,坐在副驾驶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抽烟,一言不发。
我驾车沿着中山北路开,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据说只是因为宋美龄喜欢梧、,蒋介石就在南京城种满了梧桐树。
“一直有和桃子联系吗?”于世问。
“中间她断断续续跟我聊过你,后来就没有了,”我说,“差不多快一年了。”
于世盯着手里的手机没有说话。
“我听说,桃子年底要订婚了,和一个老家的公务员。”我说。
过了半响,于世回了一个嗯。
那晚,于世喝多了,嘴里一直叫着桃子。
年底,于世拉着我参加桃子的婚礼。
台上的桃子美丽动人。
台下的于世狼狈不堪。
抛花球环节,桃子看见坐在台下的于世,泪如雨下。
仪式结束后,婚车把桃子接走,于世骑着自行车一路的跟。然后于世接了个电话,停在原地没有再追。
后来,于世在老家装饰城开了一家壁纸店,和一个经常买他壁纸的女顾客在一起了。
18年,我到徐州参加于世的婚礼。
新郎英俊潇洒。
新娘楚楚动人。
婚礼结束,于世和我多喝了几杯,起身的时候,那部iphone5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屏幕摔的粉碎。
他弯身捡起来,吹掉上面灰尘,用袖子擦了擦,推到我面前。
“用了六年了,也该寿终正寝了,你帮我丢了吧。”
和我道别,摇晃离开。
07
有天我打扫卫生,在抽屉里发现那部手机,插上电竟然开了机。
手机里没有任何的软件,只有基础软件和一个微信,我好奇点开相册,里面有一段视频和一张照片。
视频里于世搂着桃子,在桃子脸上亲了一下,站在蛋糕前,然后是我的声音,“刚刚是摄像模式,等等我重拍。”于是骂我傻X。
另一张照片里,于世少年模样,搂着桃子笑得肆无忌惮。
点开微信,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是桃子。
最近一次联系是15年的7月,再往前一条是12年。
我点开12年的那条。“于世,我想给你一个家。”
另一条,桃子哽咽地说。
“于世,别追了。”
许多人认为是桃子背叛了于世,会说这样的事情生活中太多了,爱情不值得相信。
其实爱情和世间所有的事物没有区别,树叶会从新绿变成枯黄,苹果放久了会腐烂,照片会泛黄褪色。
真的没有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当初说爱你的时候真的,后来离开你不爱了也是真的。
那个要给于世一个家的桃子是认真,要娶桃子的于世也是真的。
在你生命的整本书中,那些给过你拥抱,给过你整夜温暖的人,能在不经意的深夜,翻动你的章节,这就足够了。
你要知道。每个人出现在你生命中的时候,都是满腔热爱而来。真正的爱,是明知道结局注定分手,仍然义无反顾的全心投入。
因为爱过,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