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里十点半，正要关手机上床睡觉，柳欣突然发来一条微信问我，清明想去青岛玩，有什么好的推荐。
我们已经太久不联系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突然闪现她的名字，我竟有些恍惚。我曾一度以为她和我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竟然又联系上了。因为我之前在青岛工作过一段时间，对青岛比较熟悉，所以她来问我这个问题倒也顺理成章。
我说，青岛最好五月份去，天气更暖和一些，植物开的也更好。
她又问，杭州呢？
我说，杭州应该不错吧，不过人肯定很多。
杭州冷吗？
我打开了墨迹天气，查了杭州清明期间的天气，然后截图发给她。如果是别人问我，我会说你手机里没有天气预报吗。可是对她，我不能。因为，我一直有愧于她。
我们又聊了点别的，像寻常的普通朋友。最终她也没有表态决定去哪，我也没有再问。
我有点困了，强撑着和她聊天。在我问了她几点睡觉之后，她没有回答我，反问了我一句，你最近忙些什么，还好吗？
我说，老样子，就是每天发的朋友圈那些。
她说，不好意思，我屏蔽了你的朋友圈。
我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
她回了我一个大笑的表情。她说，我现在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和你说话了。
我打了一行字想问她现在幸福吗，却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多余。于是删掉重打了九个字：无论怎样，你开心就好。
02
我叫程烨。二十八岁。
三年前，我和四个热衷街头摄影的朋友办了一个特别业余的影展。影展的地点选在了大学城那边的一家独立书店。那家书店的规模本来就不大，装修也很旧了，架子上摆不下的书胡乱地堆在各个角落里，我们的摄影作品挂满了整个从一楼通往二楼的楼道里。
没有任何宣传，也没有办什么仪式和讲座。那些照片从家里搬到书店，好像只是发生了位置上的变化。我们在书店的橱窗上贴了一张海报，右下角有我们每个摄影师的微信二维码，旁边还附上了一行字：喜欢可加微信沟通，只聊作品不撩人。
柳欣就是通过那张海报加了我的微信。起初我们并没有任何沟通，但我仍对她印象深刻。因为她是唯一一个加我微信的人。可见啊，我们这次影展是有多么的不堪。
大概过了三四天，柳欣发微信跟我打了招呼，问了一些关于那些照片的问题。我假装很高深的样子，不时抛出几个专业术语，以为能震慑到对方。万万没想到柳欣发过来一个京东的链接，我点了进去，发现那是一本摄影集的购买页面。作者那一栏写的是正是发我链接的那个人：柳欣。
03
真的好尴尬，简直无地自容。我为我刚才的故作姿态卖弄学问而感到羞愧。可是你既然都是出版过摄影集的人了，还干嘛要加我这个五流摄影师的微信呢？我终于忍不住问了柳欣这个问题，略带一点质问的语气。
过了几分钟她回复我说，说实话你的片子真的一般般，但是构图很独特，画面很利落。我非常好奇是怎样的男生能拍出那样干净清爽的照片，于是加了你微信，看遍了你朋友圈里发的所有状态。
所以，你是好奇拍照片的人，而不是照片本身？
对啊，照片都没我拍的好，我是冲着人来的。
我一时语塞，半晌没想好怎么接她这句话。
过了一会儿，倒是柳欣先说了话。她说，帅哥，能请我吃个饭吗？
不。
我立刻就拒绝了她。说完我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太不近人情。我又补充了一句，美女，要不我给你拍个照吧。
不。
04
于是，我和柳欣就那样认识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吃饭，她趁我去洗手间的间隙，偷偷结了账。这件事让我一直耿耿于怀，怎么能让一个女生买单呢。柳欣对此却毫不介意，她的解释是，怕见一次你就跑了，所以才要让你欠着我的，为了下次你请我。我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有预谋的。
第二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吃过了饭又去了南湖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那家咖啡馆在一个小胡同里，挺偏僻的，生意一直很清淡。但正是因为人少的缘故，很安静，我才愿意经常去那里坐一坐发发呆。
我们那天在咖啡馆聊天聊到十点多，点的一壶花果茶添了五次水早都没味儿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两个人却好像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我提议去南湖走走，柳欣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们绕着南湖走了一圈又一圈，夜越来越深，湖边的人越来越少。不知是谁引领着谁，反正最后两个人走到一个凉亭，柳欣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柱子上贴了一张启事，不知道写的什么。她走了过去，我跟了过去。在她看清楚那上面的大意之后，她转过身正好被我迎进早已为她敞开的怀抱。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一群飞蛾在空中烦躁地飞来飞去。
05
就这样，认识第九天，吃了两次饭之后，我和柳欣同居了。到最后我们分开，前后一共三十六天。不是三十六计，不过我还是被判出局。
其实我和柳欣在彼此认识之前都已经都有了谈婚论嫁的朋友。
她和她的男朋友陈生恋爱六年，两个人感情一直很稳定。陈生公出去了南非，还有半年才能回来。我的女朋友王欢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从大一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毕业后她去了英国留学，我们约定好了等她回来就结婚。
就是这样巧，我们两个人的朋友都不在身边。而此刻，我们遇见了，就难免产生了另一种可能性。大概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抱着过多的想法，没有想以后要怎样，所以相处起来更轻松。但我又不愿意将我和柳欣的关系定义为一次粗鄙简陋的约炮，因为我们的确很爱对方。甚至和柳欣在一起的这三十六天里，让我隐约触摸到了生活的模样。
柳欣在杂志社做摄影总监，朝九晚五，作息时间很固定。我号称是摄影师，其实是无业游民。有活就接出去拍，没活就在家看电影打游戏。恰好那段时间我特别闲，常常睡到中午才起床。柳欣早上会做一些简单的早餐，她走的时候会把我的那份早餐用一个大一点的盖子扣起来。每天我打开盖子就像打开百宝箱似的。煎鸡蛋，土豆泥，牛奶，水果沙拉，面包，豆浆，油条，地瓜粥，皮蛋豆腐……我承认我看到这些东西确实没什么胃口，但每一次打开盖子的时候，我的目光都充满虔诚，像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
外面大朵大朵的阳光照射进来，我的大腿和脚趾都在阳光里泛着亮光，感觉整个人的身体都是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我突然想，等到王欢从国外回来，我们的生活是否也会像眼下这般充满阳光。
06
周末我和柳欣会出去拍照，不管天气好坏，都能找到理想的拍照场所。我们彼此互换位置，在模特与摄影师之间变换着身份。我们为对方拍了几百张照片，却始终忘了来一张合照。
柳欣的摄影技术自然是在我之上，经过她的指点，我确实有了几分长进。不过论构图和角度，还是我更略胜一筹。
我们极少谈论感情问题。只是有一次，我没忍住问了一句，我们这样算什么？柳欣竟然大笑起来，然后她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觉得算什么就算什么。
我知道我和柳欣的关系不能长久，因此从不计较也不争吵。反正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多少，干嘛不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只是偶尔当我站在镜头前，看到取景器中的柳欣，她的长发美的让我如醉如痴，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可能是因为真相太赤裸，就无法再做梦。我们之间的感情，太清醒，也太残酷。
有一个夜里，柳欣被梦魇惊醒。我连忙将她搂在怀里，她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看，好像从未见过我似的。我问她，干嘛这么看我。她缓缓地着说，我怕把你忘了。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亲吻她的额头。我与她做爱的姿势似是要与她视死如归。既然怕遗忘，不如趁现在好好记着。我抱着她的头，一遍又一遍地问，你看到了吗？你记住了吗？
07
那天是周五，我在柳欣单位楼下等她下班一起吃饭逛街。由于明天不上班可以不早起，我们逛完街还去看了场电影，到家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多了。
像往常一样，我们从电梯里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我搂着柳欣的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着的。我和柳欣都吓了一大跳，赶忙拉开门进去。鞋柜边立了一个大号的黑色旅行箱，上面贴满大大小小的贴纸。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握着遥控器正在调台看电视。
不需要介绍，那一刻我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扫了我和柳欣一眼，然后把头转过去继续看电视。没有人说话，我却听到了尖叫与咆哮。
柳欣走了过去，故作平静。她问，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我站在原地，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不是已经接到了你想接的人吗？那个男人冷冷地说。我知道，他一定就是和柳欣谈了六年恋爱的陈生。
我原本想编个瞎话替柳欣解围，却发现客厅的晾衣架上晾着我的衣服，只好把话咽下去了。此情此景，真的已经无需赘述。如此昭然若揭的真相，还能骗得了谁。
陈生走到我面前，在他的目光里我看到仇恨与敌意。他问我，你爱她吗？如果你爱她，愿意跟她在一起，照顾她一辈子，我现在提着箱子就走，成全你们俩。
我没想到陈生会问我这个问题，这是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当然，我是说除了我自己以外。因为，我的的确确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这个问题，在我打开扣在早餐上的盖子的时候，在等待柳欣下班回家给我做晚饭陪我打游戏的时候，在植物园她教我调光圈的技巧的时候，在电影院看电影她依偎在我肩膀上的时候，在她午夜梦魇时拥抱我的时候，我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我一遍遍地问，却无法回答自己。
此刻，当我直面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办。
听从内心的声音还是服从理智的决定。
终于，我笑了出来。那笑声连我自己听了都觉得心惊。
08
第二天早上，我收到柳欣的微信，她说她还是决定要去青岛。
我没有问为什么，我记得我曾跟她说过，除了我在青岛工作过，青岛还是我最喜欢的城市。
我说，一路平安。
过了一会儿，柳欣发了一条微信说，我们要结婚了。
是吗，祝福你们。
也要谢谢你的成全。
哪里的话。
后来我才明白你的那些谩骂与毒咒恰恰与你心里的想法背道而驰，你将我伪装成了一个弱者，一个被欺骗的女人，这样才能得到他的同情。你的良苦用心，我一直会记在心上。
我被柳欣这些话突然戳中泪点，眼眶竟然有些潮湿。我坐在马桶上，闭上眼睛，扬起了头。在眼角的氤氲中我好像重新回到那天晚上的房间里。
放荡不羁的笑声里，我指着柳欣恶语相加，不知她是气哭了还是急哭了，反正她是哭了。陈生挥舞起拳头的时候，我故意没有躲。这一拳打得我好痛，鼻子一酸，血流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擦一下，第二拳就挥了过来。我瞥了一眼一旁的柳欣，她还站在那里，没有过来劝阻。不过，这正合我心意，一切都很好。
想到这里，我突然失声痛哭。
为了不让王欢听见我的哭声，我赶忙打开了一边的水龙头。
水流的声音很大却那么匆忙，好像我们曾经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