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韩敏 第九章
清沉在成都养病一个月后,回到新亭镇,从此她失去了一只腿。
住进成都医院后,清沉近三天才醒来,醒来时清沉很平静地问:“小女孩怎么样了?”大家悲痛地摇了摇头。这时她摸了摸自己的腿,和嘟嘟的情况一样,清沉的右腿从膝盖边被截肢了。清沉没有哭泣,我记得她以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的生命是上帝额外的恩赐。”或许当时她知道这样做的生命危险,但她不爱惜它,上帝从对她额外的恩赐中收回了一只腿。
我不像在地震灾区中安慰嘟嘟一样安慰她,因为那没有必要。无论如何她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再给她一次选择,她依旧会这样做。清沉从医院苏醒的那一刻,到彻底离开医院,我都在那里陪着她,木禾和我呆在一起。
我和木禾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我们在这里煮饭然后送到医院去。在这一个月里,我和木禾轮流照顾清沉,我们不敢离开半步,因为清沉对这件事既无悲伤,而且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我们害怕清沉因为对废墟下小女孩的愧疚而做出极端的举动。
我发现在那段时间,我才真正了解眼前这个的女孩,她躺在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床上,额头上有一条伤口,她的面容苍白,但表情是如此平静,从她从容与淡定的目光中,我看到了她内心的坚韧与悲悯。我双手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我的脸上,静静地端详着她的面孔。我说:“清沉,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承担,清沉,我会永远爱你。”
清沉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在我的额头上,按着她额头上伤口的形状划了一条斜杠,说:“当我不在这个世界上时,你还会爱我吗?”
我说:“生生世世,永不改悔。”
清沉说:“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你一定不要过度悲伤,你要找到你心爱的女孩,开始新的感情,或许你不能忘记我,但时间是消灭记忆的最好方法,只要你幸福快乐着,我想我一定能看见。你知道吗,颜回,在汶川的那堵墙砸向我的身体的时候,我脑海中只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就是你——颜回,我知道你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当时我的求生欲望到了极点,我要为你活下来,在这堵墙掉下的瞬间,我拼尽全力往外跑,我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下来,我不能让你看着我离开而伤心难过,通过我的挣扎,最后这堵墙没有砸到我致命的部位,只是砸到我的腿上,我保住了自己的生命,但我却害死了一个小女孩,”这时清沉终于流下眼泪,“我成为了罪人···颜回···你会怪我吗?”
我站起身,用双手捧着她的脸,用拇指帮她拭去眼泪,我说:“清沉,我会原谅的,但你必须爱惜自己的生命,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清沉狠狠地点了点头。
回忆至此,已经是凌晨两点。此刻我竟无丝毫困意。车上的旅客都显现出疲惫的样子,很少有人再交谈,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昏昏欲睡。也有几个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我摸了一下背包,发现背包上出现一道明亮的划痕,这段划痕出现在拉链的下方,与拉链几乎平行成一条直线。这种刀片的痕迹,明显是老手所为。我努力回想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疏忽,但始终想象不到。
我再次环顾四周,语妮说得对,经过一段时间的停停走走,车厢里旅客虽然不见减少,但新面孔却不断增多,此刻我不由得想到电影《天下无贼》里的场景,顿时感觉一阵恐惧。是谁说过天下无贼了。
这时语妮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当她发现了这个情况,显得异常惊讶。
“颜回,看看包里的东西是否丢失。”她提醒道。
“不会的,也没有什么东西。”
“这里面是什么啊?你都不肯把它放在上面。”
我没有说话。
“我能看看吗?”
我仍旧没有说话。
我仔细端详着这条划痕,它从拉链处笔直向下,有一个手掌的长度,小偷显然已经把手伸进去过。在这拥挤的列车上,每个人都在尽力保护着自己,我是说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想着防小偷,而这些人让你防不胜防。想起清沉的病,看到这条划痕,更勾起我的伤痛。我希望火车尽快停下,停在旅途的终点。
我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一个精致的塑封盒子放在桌子上——里面便是清沉的骨灰。我对着盒子上的相片说:“清沉,出来透透气吧。”
语妮大惊失色,“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是——”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心爱的女孩。我刚才没有给你讲起,她叫沈清沉。”
语妮半天没有说话,她只是抬头看了看窗外,而此刻列车正缓缓前行,车窗外是一片浓重且漫无边际的黑暗。
语妮回头端详着清沉的相片,“她像极了我的姐姐,”语妮最后说,“颜回,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吗?”
我说:“行。”
语妮整理了一下头发,说:“我有一个姐姐,叫林雅茹,比我大一岁。她没有去世的话现在也二十岁了。姐姐从小就有个梦想,就是当演员。爸爸经常带姐姐去参加各地的选秀,在姐姐读初中的时候,参加了成都一个选秀节目,获得了一等奖。这虽然只是个省级的奖项,但对姐姐是很大的鼓舞,以后每逢有选秀姐姐都要去参加,功课也落下了,也没有考上高中。
“但姐姐最终没有成为明星,也没有任何剧组邀请姐姐拍戏。这是什么原因呢?我只记得一次姐姐参加选秀,评委觉得姐姐形象什么都可以,但让姐姐朗诵一段古文,说是剧情中会涉及到,选段来自高中课本的《滕王阁序》,姐姐在朗诵过程中出现了十几次错误。
“从此姐姐开始灰心丧气,因为每个剧组找演员都要大专以上的文凭,姐姐初中都没有毕业,自然不合格。
“有段时间姐姐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回家,我们全家想尽一切办法找她,甚至让报社刊登了寻人启事,姐姐依旧没有回来,后来爸爸在车库里看见姐姐,那时她的手腕处还有一条很深的伤痕,姐姐割脉自杀了,她的身体已经冰冷。
“爸爸当时就晕倒,爸爸躺在病床上整整半个月才能正常说话。爸爸是一个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很多媒体要采访他事件的经过,但他一一推却,后来我考上电影学院,就是要完成姐姐未完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