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昼短夜长,徐代夫领着小徒弟给人看完病吃了饭天就擦黑了,俩人匆匆出了南门外。城里的小日本每天都是早早儿把城门关了。徐代夫的家在城南的二里半,西边紧挨着日本人的飞机场。一路上小徒弟还嘀咕,师父咱俩是不走错路了。徐代夫听徒弟念叨就有些心烦,本来代夫挺高兴,这次出来看病顺利,人看好了,主家过意不去,还请他爷俩吃了顿饭。或许是多喝二俩的缘故,夜里的凉风一吹,酒直往上涌。徐大夫有些固执,呛了徒弟一顿。师徒俩摸着黑往家赶。
那时的包头城也不大,城外更是荒凉。早春时节,一人多高的枯草还没绿。徐代夫和徒弟艰难地在其间小道上穿行。俩人走来来去,小徒弟年青眼尖,手一指,低声对师父说,“师父有灯”,徐代夫一听这话,吓的那点酒气都化作冷汗从身上冒出来。原来旧社会那会儿,那有电灯,就是煤油灯也只有钱人家有,还不舍的点。一入夜,城外一片漆黑。自从日本人占了包头城以后,就在飞机场安了电灯。傅作义将军的抗日军队在西面的大后套,所以包头的日军变的神经兮兮的。对飞机场这一代巡查的也十分严。徒弟一说有灯,徐代夫就知道走错路了,误入飞机场,被日本人发觉是要杀头的。代夫摆摆手示意徒弟不要出声,逆着灯光方向赶紧走。
说话间传来了狗叫声,一头青郁郁的狼狗挡在当路。后面跟着一班日本兵,个个都似凶神恶煞。一下子就把师徒俩围在当间儿,几把明晃晃的刺刀顶在头上。他俩哪见过这种阵势,本能地抱着头蹲下,吓的三魂七魄早跑在云霄外。小徒弟背的药箱也被抢走,一个日本兵打开乱翻了一通,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另有个小胡子,个不大,长的十分精壮,似乎是个当头的。俩人叽哩咕噜一番。小头目一摆手,这帮日本兵押着师徒俩,簇拥着向亮灯的塔楼走去。
师徒俩人懵懵懂懂似做梦一般,被推进一间小黑屋。小徒弟吓的体若筛糠上下牙关直打架,徐代夫比徒弟强些,直安抚徒弟,“柱子没事,死不了”。话虽如此,代夫心里也犯嘀咕。经过这一番折腾想是夜半了,外面死一般,静的吓人。突然传来脚步声,门开了,光亮处涌进一帮人,灯亮了耀的刺眼。师徒俩腿一软跪在当地。代夫轻轻地抬起头,一眼瞥见个人,这不是本家的徐二狗吗。有个带着眼镜的年青人和哪个当头的小日本站在一起,旁边立个端刺刀的日本兵。话说这二狗是徐代夫本家的小辈,念过几天洋书,本来前程似锦,不想好吃懒做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后来沦落到当了汉奸,成了日本人的翻译官。代夫平常最瞧不上他了,也就是红白事业上(办喜事丧事)碰个照面儿,不想在今天此时此刻能遇上。或许是好事,绝处逢生也未可知。果然二狗认出了徐代夫。和小头目叽里呱啦一通日本话,咱们也听不懂。小头目听罢,叫旁边个日本兵背来了药箱,扔在师徒俩的跟前。这时二狗说话了,“把箱子打开,东西都掏出来”,徒弟已经不行了,头杵了哪儿象个死人,只能代夫动手了。“东西叫什名儿,一件一件说给太君听”。代夫拿一件说一声,二狗翻译给小头目。就这样折腾了一通,夜更深了。日本人的小头目打了个哈欠,对二狗说了一声,叫过那个日本兵交待了几句。二狗眼睛一亮,提高了噪门,训话道,“以后注意点,俩人走哇”。徐代夫简直不相信个人的耳朵,爬起来,揪起徒弟。俩人被推出小屋,药箱也没收了。日本兵押着他俩出了飞机厂的大门。这时小徒弟在师父的掺扶下才缓过神来,象个脱了缰小马驹,一脸兴奋,代夫不住地小声叮嘱,“出来了,慢慢儿走哇”。哪知身后的日本兵悄悄端起枪直喵着他俩。师徒俩走了没几步,小徒弟突然甩开师父跑起来,代夫想拉也没拉住,想喊没喊出声,心里一凉。耳笼中一声枪响,似个炸雷,响彻空旷的荒野。前面没几步远,小徒弟似只中枪的兔子,一蹦抽筋似的,一头栽到。完了完了,徐代夫也不敢多看一步一挪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往家赶。
鸡叫了,天快明了。徐代夫闯进家门,把媳妇徐氏吓了一跳。他满头满身全是土,不成个人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代夫洗了把脸,招乎徐氏把本家的长辈叫来。前因后果跟大家交待了。众人一商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先把死人弄回来吧。你别看好端端的人叫日本人打死了,没有讲理的地方,只能认倒霉。这事徐代夫脱不了干系,托徐二狗要人,这钱得他拿。众人去飞机场日本人哪要人暂且不提,单说徐代夫,这时才感觉到累,天旋地转,赶紧躺下了,真是死里逃生。冥冥中见到一神人在半空中金光闪闪,到近才认的仔细,这不是关二爷吗,手提青龙偃月刀。来来我于你报仇。徐代夫随着关老爷飘飘荡荡去寻日本人。雾气濛濛间,那个日本小头目双手握着把日本军刀,呲牙咧嘴显的万分凶恶,在哪里不住的叫嚣,只见二爷剑指轻捛美髯,抬手一刀,小日本人头落地,就是有点怪怎不见血。突然迷雾中闯进那帮日本兵,端着刺刀枪冲来,有一小兵端起枪开了一枪,“砰”。代夫惊醒了,嘴里喊着“柱子快跑哇”。睁开眼时,众人围在他跟前。原来代夫睡这一觉都快黑夜了,徒弟的尸体也运回来了。
经过这事,徐代夫有些心灰意冷。后来徒弟的家人从老家上来了,代夫好好的把徒弟打落了(送丧)。前前后后的一切费用都是他维持的。把自己的二间大正房也送了徒弟家。对众人说他要回口里(指走西口的杀虎口)了。徐老爷子活了九十多,再也没回二里半。据老爷子的后人讲,其实当年他没回口里,而是举家去后套投奔了傅作义的部队,当了名军医,算是给徒弟柱子报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