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掉头回驶，司机说人民路大堵车该从隔岸路走，我说哦哦好吧。车里没有开空调，夜风从左右两边半合的车窗里灌进来，夜夜夜夜，每一个晚归打车的夜晚都是如此，驶过意兴阑珊的路段碾压过尘土味和大排档烧烤味。化学老师说得没错，晚上十点，是一天中空气质量最差的时刻。
那条名叫隔岸路的小路我很多年没经过了，不知是三年还是五年。印象模糊它的入口很狭窄出口也很狭窄，但是从大马路拐进去后是别有洞天的迷宫。噢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我的梦。
小女孩蹑手蹑脚走进迷宫，手里不知道有没有握着火柴。左边方块住宅楼，右边方块住宅楼，一模一样的铁艺围栏。夕阳斜照，所有墙面是火烈鸟般漂亮的粉红色。往前走，往前走，没有分别。
出租车在夜色里穿行，像一柄桨劈开平静的水面。其实周遭不甚平静，而是惯常的、俗世街景的喧闹。左手边看上去像是破败的厂房，门楣悬着霓虹字“大舞厅”“台球房”。前方那家店的招牌是“炭烧生蚝”。右边有瓷墙砖洁白发亮电扇嗡嗡作响的大排档，男人和女人在门口纳凉。各种各样的小店杂居，像是上世纪90年代这城市的场景，又或是某个小镇的常态。
不知在哪两幢小楼间有住宅区的入口，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我分辨不出。
暮色愈来愈浓重。我走了许久，发觉身旁无一异样；这是最大的异样，无义重复。唯一的改变是夕阳的光暗淡了而路灯尚未点亮。
转头向后，毋庸置疑地找不到来时的入口。
我所见的一切是真实的吗，或许只是隔岸观火？从一个梦境走进另一个梦境。车窗割裂我与外面的世界。手指绞着裙角，感受到衣料的柔韧，我相信我是醒着的。可是蝴蝶和庄周都认为自己是醒着的。该怎样去验证呢？
前面是一家饭店，继续向前有一座桥，桥边有一家商务宾馆。我记得民航路北端也有一座桥，桥边也有一家商务宾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吧，现在还是如此吗？那我现在究竟在哪条路上呢？
当出租车驶过桥时，我回忆起这里的确是有一条河的。
星星点点的路灯亮了起来。该是晚饭时分了，那些火烈鸟般粉红色的楼房里有没有飘荡起好闻的食物的味道。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味道把唯一的、依靠嗅觉找到出口的希望也给抹杀了。我环顾四周感到深深的绝望。没有一个人可以问路，梦境伊始就只有我一个人。有活物的香味的楼房们都是死的。
不言自明的恐慌。
小时候去要好的女生家玩，地址是某大型住宅区八区某幢几零几，这么多年我仍能倒背如流，即使我最后一次见到她的背影是在三年之前。我记得和她告别后，我打算走回小区入口，爸爸正等在那里接我回家。待我走到那个入口时才发现不是之前进来的那一个，我想到的解决方法是顺时针/逆时针沿着小区外墙走回去。
四四方方的住宅区，外墙长得令人绝望。从太阳西斜到完全天黑。在没有手机的年代里，一个把问路视作丢脸的小姑娘（事实上连那个出口的方位都不甚了解，要是去问路的话也没办法表述吧）埋着头疾疾地绕圈子，快要哭出来了。她用她的整个生命绕着住宅区的外围疾走，她觉得路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被抛弃了，她太丢脸了。
在隔岸路。
什么人都没有。你孤独地绕着圈陷在孤独的深处。你出不去唯有被黑夜吞没。会有路灯光亮起，星星点点像你的眼泪。
你害怕得手脚抽搐，你挣扎，你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
于是你醒了。只有天花板，没有迷路。
驶过河就回到了现实。驶过河离隔岸路的出口就不远了。坐在车里，车只管向前行驶，我不会被遗弃在梦境里。
长吁一口气。路口那家夜总会的射灯白晃晃如水银泻地。好几群浓妆艳抹的女人聚在店门口，长发+大白腿+恨天高。
与我无关的平行宇宙。
2012.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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