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手机安静躺在办公桌边上，屏幕忽的闪了一下，杨光用余光扫了一眼，是一条短信，心想应该是发工资了，手不禁快速拿起手机，解锁，赫然显示一条银行转帐信息。
每个月的25号，杨光的心里都会涌现一种美妙的感觉，看着短信里显示的六位数字，后末两位数虽然用逗号隔开了，可还是觉得这个收入挺满意的。
杨光点开微信，快速在通讯录里找到光头强的名字，按了转帐，备注请查收，不到一秒，显示对方已接收，金额5000；接着翻了另外一个名字，同样的步骤，对方同样一秒接收，金额2500.
最后，点开小帆的聊天记录，输入转帐金额1800.
帐号提示余额500，刚才觉得自己收入颇高的杨光，看着这条信息，身子后背往椅子一仰，深呼了一口气。
02
周末的午后阳光灿烂，空气里或多或少带着些许慵懒。
杨光在家匆匆吃过午饭，眼看已经一点了，放下碗筷，抓起钥匙，迅速换了鞋，大步走了出去。
“我走了” 还没吃完饭的小帆听见杨光丢下一声招呼，如同往常。
走到楼下的杨光心情非常惬意，一边轻松踱着步边盯着手机屏幕，一份科长的工作，凭借十年资深的外贸经验，成为上传下达的中层管理，朝九晚五，稳妥的白领一族。
这是一个出租楼集中片区，周围是工业区，大量企业入驻，当地人把自家宅基地向银行作抵押贷款， 建了一栋栋楼房，租给外地上班一族。一排排整齐坐落的房子，打扫干净的路面，简单的绿化和健身设施，俨然是一个低配版的小区，很多人在这里上班、安家。
“眼镜，吃完饭啦？”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是啊，老板。”杨光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大痣，手里拿着一根牙签咧着嘴剔牙。
“去哪” 大痣用煲冬瓜式普通话问道。
”随便逛一下“ 杨光有些支吾。
耳边传来阵阵悦耳的洗牌声，杨光往大痣店里瞄了一眼，人稀稀拉拉围成一桌，显然还有大把空位。
大痣经营的麻将店，门口并排放两个大冰柜，卖点饮料烟酒，营业时间是下午到晚上12点结束，客流量稳定，生意也算红火。
光临小店大多是附近工厂上班一族，杨光粗略算了一下，刨开房租水电等开销，大痣每月收入至少几千，比上班略轻松自由。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杨光赶紧按了接听键，” 怎么还没到，就等你了。“
“马上到，两分钟。” 杨光迈开大步，快速走向小区尽头。
03
小区尽头有一间小士多店，走进里面有几个房间，一阵阵麻将声此起彼伏，地方虽小可座无虚席，杨光匆匆赶到怕的就是没了位置。
他是这里的常客，不，应该说是周围很多家店的常客。以前经常光顾大痣的店，大痣连饮料矿泉水也不送一支，慢慢的，就不帮衬大痣生意了。
杨光不知从何时起爱上了打牌，公司同事、上司、司机，租住房附近好些人，都曾跟他一决高低。
论打牌技能，跟其公司业务的熟练程度不相上下，除了上班，这是他唯一的消遣方式，业余时间几乎都扑在上面，兢兢业业，钻研技术，屡败屡战，毫不气馁。
杨光沉浸在烟雾缭绕的秘境里，投进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中。
小帆自己在家看看书和电视，她连麻将有多少张牌都搞不清楚，更别说玩了。独处，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傍晚时分，小帆下楼准备买点小菜。一阵香味扑面而来，抬头看见大痣正在炒菜，大痣右嘴角边那颗浓黑的大痣，上面那根细长的毛正随风飘扬，她突然发现这张有些狰狞的脸此刻竟温柔无比。远处，大痣的老婆正慢悠悠来回踱步，肚子圆滚滚像个大西瓜。
大痣跟他老婆大约四十岁出头的模样，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现在怀的是二胎，看样子应该快分娩了。
“老婆，我不回来吃饭，晚上我早点回来，就这样哈。” 是杨光来电，小帆停住了脚步，一个人的晚餐，凑和下菜也不用买了。
04
躺在床上刷着微信，不知不觉已到了十二点，小帆丝毫未有睡意，心里始终有点忐忑。
说好十二点结束就回来的，小帆拿起手机输入三位数的短号，刚想拨出又慢慢删掉。
再等多半个小时吧，如果还没回来再打电话。
小帆已经记不清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寂静的夜晚，只有听见钥匙转动铛的一声，门打开的瞬间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才终于安然落地。
午夜十二点二十五分，此刻再等五分钟就像是给自己上刑，来不及犹豫，赶紧按下了拨打键。
电话一秒接通，”喂，很快了，你先睡哈“。
小帆刚想说话，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脑海里盘旋着刚才电话挂断那刻的语气，透着兴奋、贪恋和快感。
几年来，小帆已经习惯了从杨光电话的语气中，臆想他的战况，或赢或输。每个微妙的语气都能让她如坐针毡，只要人没回来，每过一秒，神经就加倍绑紧。
懊恼和不安占据整个心窝，时间一点点挪动，走了一个小时。
电话再次拨通，还没听到杨光的声音，小帆哽在喉咙的话像弹射出去的子弹，火药味十足。
“好了，很快，很快，你快睡，挂了。”
小帆深深呼出一口气，也罢，由他去吧，真心累了，再也不想管。
05
恍惚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犹如散落一地的珠子。
杨光在家里排行老小，上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幼年父亲早世，只剩下年迈的母亲。
原本他是全家的骄傲，是家里读书最多的孩子，毕业后努力工作，表现出色，很快就晋升管理层。他俩也因此开启一段办公室恋情，走到了一起。相比同村的人，大多是从事体力工作的蓝领，村里人总是带着几分羡艳的目光看他。
可好景不长，职务晋升后，业余时间无处打发，逐渐迷上了打牌的消遣方式。
多年积蓄输光，亲戚朋友到处借钱，办理多张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显然他已深陷泥谭，无法自拔。
小帆为了帮他摆脱债务，尽快回归正轨，想尽一切办法，包括自己每月的收入，除了日常基本开销，其余都用于还债。
杨光让小帆瞒着母亲，身体不好，怕加重老人家的病情。小帆一一照办，可终究纸包不住火，母亲从别人的风言风语中知道了一切，希望自己残存的一口气，能够看到杨光走出这个可怕的漩涡。
每次打电话免不了一番叮嘱："要听话、不要去打牌了"，电话那头的杨光频频点头，“知道，知道，你要买点好吃的，不要节约” ；母亲一直念叨不要寄钱了，留着还债，如此反复叮咛。
杨光心里明白，独居的母亲，霉豆腐拌着辣椒，就是一餐。每当输光钱的时候，他都会想起可怜的母亲，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把输掉的钱尽快搞回来，尽一些孝道。
同村很多工资收入不高的人家，慢慢都建了新房、购置小车。
母亲希望杨光也拥有车子、房子和孩子。她佝偻的身躯越发瘦弱，眼窝深陷，望眼欲穿，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可，这一切，只是飘荡在空气中漂亮的泡沫。
06
母亲的愿望终究只是奢望。
五一劳动节前夕，家里传来噩耗，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光火速订了当天的车票，下火车、换汽车路上辗转奔波，生怕错过母亲入殡的时辰。
夜凉如水，汽车疾驰在盘山公路，漆黑的夜笼罩了整个世界，坐在车里，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此时的一分一秒，是那样漫长。
蜡炬成灰泪始干，大抵如此。
杨光触摸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四周悲痛的哭泣声、漫骂声紧紧裹住他。
时辰已到，母亲的身体将放进棺木，临别一刻，众人看到老人的眼角滑落一滴泪珠，杨光伸出颤抖的手擦了擦。
办理完丧事，杨光清理母亲遗物，屋子里空荡荡，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放着几坛腌制的菜干，打开坛子，香味扑鼻，母亲的一颦一笑，深藏在尘封的老坛里。
07
“砰” 小帆猛一惊醒，睡意不知几时来袭，灯一直亮着，竟然睡着了。
“老婆，我完了。” 杨光哭丧着脸，这下完蛋了，快借我两万块，我要还给人家，这个月发工资保证全部还给你。
杨光一番连珠炮轰炸下来，小帆迷糊的眼睛顿时异常清晰。
我没有，你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不要找我。
老婆，我求你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再也不打了。
每次都是最后一次，你干脆去死吧，死了就结束了。
小帆看了下手机，凌晨三点五十分。
杨光瘫坐在地上，“求你了，帮我最后一次，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敢玩了。”
小帆此刻的心情绝望的想死，这样的画面上演了无数次，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眼前这个共同生活了几年的男人，面目狰狞，陌生的让她害怕，白天是衣冠楚楚的公司领导，夜晚却是行尸走肉的魔鬼，榨干她全部的吸血鬼。
这段煎熬的日子她从来不曾向别人倾诉，除了杨光的家人，她把心事深埋在心底最深处。背着重重的壳，步履蹒跚，压的她快喘不过气，白天上班，她可以顺利解决一个又一个复杂的问题，而生活，却是一道无比复杂的方程式，她不是没想过离开，可是，表面柔弱的她却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她想试着解决，这样一个棘手的问题。
她试图唤醒一个装睡的人，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杨光亲手将她仅存的一丝希望掐灭。
小帆呆呆看着杨光，半晌说了一句，“明天吧“。
08
第二天，小帆将存了很久的理财基金取出，交给杨光。
这副游走在黑白边缘的皮囊，扎在灵魂深处的瘾已经根深蒂固，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那个救赎他的人，所有的付出与忍耐不过是痴人说梦话，此时，悔恨如波涛汹涌， 敲打着她伤痕累累的心。
或许，真正错的人是我，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改变你，可你，压根就不想改变。
我订了回家的车票，工作已经辞掉了，大家好好冷静一下。
独自坐上回家的列车，小帆百感交集，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烦人的事情，却发现早已泪湿眼框。
微信里的交流群不断闪出红点，大家都出来冒泡聊天。
大痣的老婆生了，男孩，关键还是双胞胎，难怪，群里炸开了锅。泪眼婆娑中，两个粉嫩的脸庞在小帆面前晃动，中年得双子，人生一大喜事呀。
小帆告诉父母自己工作很累，给自己放个长假好好休息一下， 脸上尽量挤出更多的笑容。
杨光每天早上上班前都会给小帆打电话，晚上睡觉前也会汇报一下。
09
时间就在一早一晚的电波中悄然流逝。
老婆，告诉你一个新闻。大痣这两天闸门紧锁，没有营业。
哦，没什么奇怪，人家可能有事休业呢。
不是，他们跑路了，欠了一屁股债，怕人家找上门。
不会吧？大痣不是只开店，不打牌么？
是她老婆，赌的很大，借了高利贷，一下输了几十万。
小帆愣了，那对双胞胎的脸一直浮现在眼前。
喂，老婆，你在听吗？
马上快到清明了，我们一起回去扫墓可以吗？
我考虑一下。
阳春三月，乍暖还寒。青山绿水，草长莺飞。
杨光简单除了一下坟前杂草，摆好祭祀的供品、点上蜡烛和香，对着黄土拜了几拜。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回响，此刻，却只剩下满山遍野的想念。
礼毕，杨光把烟花点燃，绚烂的烟花在上空盘旋，噼啪声响彻天际，随即快速消散。
转身离去，回头，远远望去，青山幽幽， 大地长眠。
一缕阳光从远处射了过来，正投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