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一个青黄不接的季节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对童年最初的深刻记忆就是一觉醒来,地坑院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一个人被反锁在黑黢黢的窑洞里面,腰上系根绳子,行动不便,莫名的恐惧随即袭来,放声哭喊,最后又生生哭睡在土炕上。后来才知道,大人们都面朝黄土背朝天到山上平田整地挣工分去了。再接下来的日子直到上小学,记忆一片空白,现在想来大概归于一个缘由,当然也是长大了些听大人说的,有一天,愚笨的我腿中间加一根玉米杆犁地,在“倒车"的过程中愣是从“洞子”(从平原下到地坑院的通道)栽了下去,直接导致我人事不省,可能就是因了这个,早前的好多记忆就被直接删除了。删了也就删了吧,细想大概也没有什么精彩的镜头,黑白色的世界里,没有奥特曼,没有喜洋洋,对了,在窑洞里那会子连黑白电视机都没有啊!没有奥利奥,没有雪碧旺旺……所有视听口腹之娱全然无福享受,那是一个纯粹的黑白世界,寂静的世界,只有哭睡之后任由身体如院落里的蒿草一般肆意长高。
关于上学后的记忆逐渐丰富起来,这可能也得益于之前记忆的一片空白。当然起点还是那么让人憋屈,鸡叫三声,收拾好准备上学,才发觉头发在前天晚上入睡后被母亲用剪刀剪了,剪了也就剪了罢,关键是剪成了“齐斑斑”,一道一道的花头,总之就是很难见人的头式。天!一顿哭嚎,擦干眼里,还得赶紧上学,迟到了,你知道,还得一顿毒打。就在这样的一种撕扯中,小学的生活开始了。过一两天,关于头的问题就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大家都玩得很忙。夏天,每到中午,一帮人总是要“上山下乡”,去沟底摘杏子,去水坝玩水,看坝面上的蛇成群结队的舞蹈,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蛇在水面上把头昂得老高,尾巴摇来摆去,速度极快,转眼间消失在草丛。还记得一年,几个人发现有一棵树上的杏子特别甜,就把袖口扎紧,下摆系进裤腰,上衣里面塞满杏子,太阳当空照,我们放声笑,一路走,一路吃,山底的水,那个清;漫山的草,那个绿,简直就像电影《挪威的森林》里那些镜头。不过到了晚上,事情有些不太对劲,我睡到约么12点左右,猛地肚子疼起来,我蜷成一团,哭嚎声打破了夜的宁静,父亲带我去看了邻村的郎中,吃了几颗大片片白药,很苦的那种,症状逐渐缓解了。就这样,忽的来到了秋天,学校搞基建,五间砖瓦房盖了起来,成了我们的新教室,门前也留下一个大坑,正正方方,边长2、3米的样子,一场秋雨过后,乐子就来了,坑里聚满了雨水,好动的男生在课间自觉排成一行,依次飞跃水坑,胆小的男生和女娃娃就在边上欣赏,成功挑战水坑的男生自然很是神气,满足,边上的看客那时还不懂鼓掌,就伴随着挑战者的飞跃,拉长了声音“啊……啊!"从一声到四声过渡,场面甚是壮观,现在想来,当时挑战的成功率还是蛮高的,可能是农村娃娃整天爬沟溜渠,小腿肌肉锻炼的好些吧。老师当时不知都打哪去了,总之,很少有人制止,可能老师们也都看之任之吧,任凭一帮瓜娃子在枯燥的环境里找点乐子。悲催的事情总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记忆才能深刻些吧,有一天,轮到我挑战了,助跑,起飞,眼看就要平安着陆,哪想前面一个倒霉蛋滑了一个趔趄,我深知没有了着陆的足够空间,瞬间失去平衡,掉落在深秋浑浊的水坑里,透心凉,看客们的声音还没从一声到四声,就直接变成了”啊……奥……哦……哈哈哈哈哈……“我耷拉着脑袋一身泥浆爬上水坑,在人群的注目下漫无目的地四下游走,最后径直跑回了家,神奇的是,第二天,老师也没有责怪我早退不请假,可能他也知道我是”有故早退“吧!冬天里,教室了生了火篓子,争着围炉而坐,胡言乱语,是最常见的画面,时不时有人喊自己的衣服袖子、衣襟被烫皱了,有些闲不住的家伙把扫帚里面的竹子抽出来在火篓里面点燃,噼噼啪啪作响,一次,他把竹子一轮,另一个倒霉蛋头上就冒了火,哭声,喊声,吹打声混作一团,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围绕着紧缺资源你争我夺,必没有好事,好些人将目光投向教室外面,大家斗鸡,或者干脆十几个人站在房檐下”挤暖暖“,欢声笑语,好生热闹,直到有人被挤哭了才作罢,细想,哭就哭吧,至少寒冷的冬天不再寒冷!
毫不矫情地说,童年的生活条件是艰苦的,环境是恶劣的,儿子惊讶于我幼年时期竟然没有手机、电脑、电视,没有像样的玩具,没有肯德基……什么都没有!可细想,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们有丰富的户外活动,有大把的时间深入山沟,熟悉沟底的每一条线路,知道山上的哪棵树上梨最脆,苹果最香,有自制的各式玩具,有弹弓,铁环,沙包,纸折的三角板,弓箭,独轮车,树上砍的标枪,刀削的宝剑……吃的桃子、杏子、梨、桑葚、酸桃、柿子、栗子,瓶子里面放上几粒糖精就是世上最好的饮品……有吃有喝,我们什么都不缺!在没有21世纪这些电子产品和肯德基、德克士等等进入我们的世界之前,在没有看似较好的东西诱惑我们、比对我们、嘲笑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之前,我们所拥有的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我们毫不质疑,乐在其中。 在犁过的田野里,几个人爬在犁沟里面,土块如雨点般飞落,一场如好莱坞式的战争大片就开始了!
童年是无忧无虑的,故而也是快乐的,在儿子看来如地狱一般的我的幼时生活有着可能和他一样的乐趣,他有他的乐高,我也有过我的”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