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其实对我来说，当老师就是我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最大的自我背叛。我痛恨学校，仇视老师，大学毕业那天我曾发誓再也不要走进学校。现在我站在这位年过半百的班主任面前，心里正在为自己营造一种悲剧效果。这位女老师是我的直属领导，我本来想跟她说几句讨巧的话，可是她没有功夫跟我客套。
我在她简明扼要地分析中了解到，我要带的班是重点班，学生成绩普遍不错。我听了以后特别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省下很多时间。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单纯来做老师的。
好学生之所以讨人喜欢，还是有些不可否决的原因的。我站在六七十人的教室里，认真地按照教案讲课，学生们都恭敬地看着我。我的心里又一个大胆的预谋，我想或许我可以在这个职位上找到新的人生。那么，我还要谈恋爱吗？这种想法果然经不住推敲。
教育残留下来的规则让我能够在教室里享受一份殊荣，我一高兴就多说了两句“除了鲁迅，中国还有不少的作家都受到西方文学的影响”。
这本来没什么，可这句话让几个优越感很强的学霸对我的能力产生了质疑，他们纷纷问我“老师，中国文学都受到了哪些西方思想意识的影响”。
这种题目大学里经常做，但是我不想跟他们纠缠。我用了学生时代我的老师们惯用的伎俩“这个问题作为家庭作业，大家可以课后研究一下”。
整节课我都细心留意每个学生的名字，我告诉自己就算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我需要做些牺牲。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但是我可以尝试，我的人生一直都是在冒险。幸运地是，结局还算不错。这次虽然有些违背我的意愿，但是我能坚持。不是有个叫萧伯纳的英国人说过：“一个尝试错误的人生比一个无所事事的人生更荣耀并且更有意义。”我愿意相信这样的道理，至少我妈愿意看到我全心全意地样子。
可是，当我回到家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跟杨浩杰的狗对视的时候，我忽然对朱晓说：“我的人生哪有什么意义？！”
朱晓说：“别着急啊，意义在后面呢。”朱晓从旁边的储物箱里拿出金毛胖多的粮食和水盆，然后又对我说：“楼上那位要出差，把狗交给你了。还有作息时间表。”
我拍着胖多的脑袋，看着杨浩杰写在纸上的沉甸甸的叮嘱。我对这只狗充满了不屑和鄙夷：“连你都有人惦记。”
养狗和上课其实也并不冲突。我只需要给金毛足够的水和狗粮，晚上再带它去散步，这样一切就算是安排妥当了。唯一让我不甘心地是，金毛胖多的作息时间比我的课程表都安排的科学规律。
可是我不能忘记这个周末就要去相亲的事实。星期五下午我提前回家，在房间里倒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身可以见人的行头。可是在我正在刷运动鞋时，朱晓在一旁问我：“你没有正装吗？”
“这是些都是我上个月买的新衣服。”
朱晓没有再说话，拿出一件风衣让我试。我看了看标签愧疚地说：“我不撕标签，明天穿了就退回去吧。”
朱晓帮我扯扯袖子和腰带，说：“这几天气温不高，正好穿这件。你要是真能谈成，我就当是随份子了。”
我捧着这件衣服心里特别纠结，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更不清楚明天会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万一起我说错话了怎么办？要是被人嫌弃我又该怎么办？我怕辜负了她的心意，我更怕我妈会不高兴。
这种矛盾的心态一直伴着我，直到我面对着这个带眼镜的男人时，我才稍微地静下心来。就我的审美来看，这个男的确实不怎么样，他这样的男人应该不至于也来挑剔我的毛病吧？
可事实上，这个男的从一开始，就给我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当我小姨告诉我他把约会地点定在了这家韩式烤肉店的时候，我心里还挺感激的。因为比起那些高端优雅的西餐厅，这种热闹嘈杂的场所更能缓解我的情绪。
点完餐，这个男的先开口：“刘小姐，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程斌，今年29岁，是银行职员。”
我也开口做自我介绍：“我是刘笑笑，高中老师。”我没有打算再多说一句话，因为我看到这个男的时，心里想的是在我家附近那条街口的修鞋的大爷，不过眼前这个男的好点儿，没有秃顶。
可是这个男的也没有打算多说什么，我觉得这样挺无聊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平时工作都很忙吧？”
这个男的扶正眼镜，眼里充满了诉说的欲望：“我刚工作的时候去郊区的几个大学做宣传，让学生们办信用卡。但是现在我的工作性质就类似于理财顾问了。刘小姐，你要办信用卡吗？你家里人要买房吗？或者投资？”
我看着烤炉上的牛肉冒着热气，狠心地撒了过量的辣椒粉。然后对着这位程先生说：“我们家没有人要买房，也没有人做生意。我没有精细地为自己打算过，我的工资刚好够我一个月的开销。”
戴眼镜的程先生看着我：“……刘小姐挺实诚的。”
我深吸一口气：“那是当然，我就见不得那些人把钱存到银行里。自己的钱自己拿着多好，要不是怕不安全，我天天背着现金出门。多踏实！”
“……”
我把烤好的牛肉放到程斌面前的碟子里，继续跟他掰扯：“我现在住的地方也有社区银行，每到周末都会免费赠送饮料给那些遛弯的人。不就是想让我们把钱存到他们那里嘛。”
程先生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我继续加把劲儿：“程先生，你别介意。这家银行一定不是你工作的那家，不过你说他们隔几天就推出一款产品，告诉我们利息高，回本快，到最后总给我一种自己要占他们便宜的感觉。”
程先生满头都是汗，因该是被烤肉辣到了。我赶紧给他倒一杯水，接着说：“程先生你工作的银行肯定不会像他们那样死乞白赖地给人送雨伞，送水杯，非要我们把钱存进去。我信得过你，要是我买彩票中奖了，就找你帮忙理财。”
程斌被辣的满脸通红，连连点头说：“刘小姐，谢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整场相亲下来比我想象的结束地还早，我回到家就钻进浴室，隔着门跟朱晓说：“完了，吃的是烤肉。我怕退货的时候，店员一下子就闻见味儿了。”
朱晓在门外面喊：“到底怎么回事？”
我打开淋浴之前跟朱晓说：“这个男的总把我当成是去银行存钱的客户，我怕我们在一起之后他为了业绩非要我办理小额借贷。”
22.
虽然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可不光是我妈，连朱晓都说我过分。她们俩都说，我至少不应该往烤肉里加辣椒粉。
只有出差回来的杨浩杰抱着金毛多多笑得岔了气，他还说：“要是真想找个贴心的人，我觉得他应该娶一个移动客服小姐。”
可是我小姨打电话告诉我，我妈要求她继续给我介绍对象，我明白只要没有明确的确立关系，我妈就会央求亲戚朋友帮我物色各种相亲对象。我小姨的办事效率真快，周二就给我发短信告诉我下一个相亲对象的信息。
这次要跟我见面的是个医生，我打算让他周二下午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等我。可是周测成绩没有达到预期标准的几个学生围在办公室里不肯离开。我着急地看看手表，一遍遍地跟他们解释，这次题目是按照高考的难度选题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考好。
可是我却遇到了一个特别执着的男生，不管他嘴上怎么说理解我的意思，但是脸上不甘心的神色总让我觉得有些愧疚。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放人家鸽子，我要打电话告诉那个医生学校里有事情走不开。
不过我翻手机的时候，看到了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刘笑笑，你好。医院里有急诊手术，我不能再等你了。抱歉！”
我觉得这是种解脱，我回去跟我妈解释说，是这个人太不靠谱。我妈的耐心显然不太好，已经要开始跟我分析这两个相亲对象为什么看不上我。我觉得心里挺委屈的，可又没有办法逃避。我妈说：“人家都不愿意见你，你都不检讨一下自己。”
我妈做老师久了，分析问题都是有统一的标准的。就像每次月考后，我妈总会抱着一摞试卷统计分数分析原因一样，我妈认真地思考了两天。这次思考还是有效果的，我妈跑到我的住处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我点点头。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又摇摇头。
是啊，我哪里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单纯地以为爱情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现在对待结婚对象根本就没有一个真实的想法，但是为了糊弄我妈，我还是说了几点：“首先，要有养家糊口的能力。还要身体健康，以后换工作的话最好也不要离开这里。”
我妈盯着我看，我和她对视一下：“就这么多吧。”我妈的面部表情复杂，信息含量很高，我看惯了她隐藏其中的无奈。世道险恶，人心复杂，我对结婚对象的要求却只有寥寥几句。我妈会不会觉得我只是想随便找个人嫁了？
但我确实没有什么勇气继续跟我妈聊天了。我妈是个可以笑得很开心的女人，她的丈夫对她百依百顺，家庭关系和谐。我要是个陌生人也能在路上看出她不为人知的得意。可事实上，她还有我。我没有任何追求也没有什么胆魄，我曾想过是不是幸福生活根本就不在人世间？可是怎么还有人那么狂热地追求，而且一旦得手就决不放弃。
我在自己营造的气氛里体会到了很多，在我即将崩溃的时候，我妈说：“工作怎么样？”
“还不错。”我说。
我妈继续问我：“杨浩杰是不是也搬到你住的那个小区了？”
我需要赶紧撇清关系：“他说住那里离公司更近。朱晓已经找人开始装修他们家的新房了。”
可我妈几乎是在商量地问我：“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他肯定有不少单身的朋友，你让他给你介绍一个？”
我立马翻脸，我跟她说：“秦老师，杨浩杰的圈子跟我根本就不搭调。我觉得还是相亲比较适合我。”
我妈尬尴地离开了。我站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开着她的背影，这个城市里，所有人都在，可他们都比我强大，我除了在山穷水尽地硬撑之外没有别的能力。如果这样也不被人理解，我似乎只能任人摆布。
朱晓说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纠结。我说我置身事外久了，想法就多了。不过我自己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我给自己营造的枷锁。不过，我很清楚，我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告。我可以没完没了的去相亲，但是我却不可能马上接受一个陌生男人走进我的生活。我没有很多想法，但是这场未知的爱情里，我希望自己可以亦步亦趋地独自走完全程。
我其实也用不着那么悲观，因为自从我做了老师以后，我在短短两个星期里就逐步提升了在小区的地位。我低估了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对一个未婚女人的重要性。往常对门的老太太跟我打招呼叫我“笑笑”，现在已经改口叫我“刘老师”了。偶尔杨浩杰要对着电脑画图纸的时候，我独自带着胖多在小区散步时，也有很多孩子跟我打招呼。要是我顶着一双因为没有休息好而浮肿的眼睛路过门卫室的时候，保安大哥就会说：“学生又不听话了，你得去找他们家长。”可最令我意外地是竟然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虽然都推辞说没时间，但是我心里还挺高兴的。这种势头不错，不是吗？已经有那么多人发现了我的价值，我只需要耐心地等待那个人，就一定会有个好结果。
或许，我的爱情本来就需要等待。在等待的日子里，我决定健身。。我偶尔不吃晚饭，在客厅里跟着电视学瑜伽。那只叫多多的狗趴在地上看我对着电视机呲牙咧嘴的样子，眼神都有点儿疲倦了。
杨浩杰说我决定相亲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享受生活了，以前我早饭只吃包子油条，现在我也矫情的让朱晓叫我做法式早餐。可是我享受生活的时候，我开始长智齿了。牙疼不是病，所以我决定大半夜敷冰块，吃消炎药但绝不去医院。智齿还要不了我的命，但是也足以让我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