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冬季,
今年的雪似乎下的格外的大,晨早推开门,便已堆满小院。
“夫人,今日雪大,改日去瞧罢。”
帘幔之间传来几声咳嗽,女子声音沙哑温柔“无妨,来扶我出去。”
素儿几度犹豫,却还是端起盛满热水的盆进入内室。
她熟捻的沾湿方巾伺候女子起身,氤氲的热气朦胧了她的双眼,她吸了口气背过身去,抹了一把眼睛。
“素儿,将军今年可否回府了。”
素儿手微微一颤,却又立即掩饰过去“夫人今日穿这件貂裘可好,将军若是回来瞧见夫人定是欢喜。”
女子沉默片刻,随后叹了口气“他已经许久不曾回来了……”几声衣裳抽动声响“我,已许久不曾见他了。”
素儿转身,跪坐塌旁,替她穿好毡靴“谁人不知将军最疼爱夫人,若是让夫人成日里愁眉恼苦,将军必定也不欢喜。”
女子笑了笑,抚了抚素儿的发“你素来讨我欢喜。”
素儿笑了笑,她若是能一辈子讨她欢喜便也足了,可她偏偏不能,她不是将军,她不叫做元荆,无法做她心头的人,随即又思量,明日该用什么法子隐瞒呢?
她口中的将军早在三年前将她丢弃在这个园子内,转身便求娶了文定公主,现如今,合家美满地筹备着年宴,谁又会记着三年前府里有位妙人儿唤作清和呢,曾经的清和夫人如今成了日夜思盼的夫君的弃妇,她无法堵住那些人的杂碎口语,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瞒着她,越久越好。
昨日夫人瞧雪,有些着凉,她预备去烧些艾草水替她驱驱寒,她轻推开门,瞧见清和正在小憩,她呼了口气,揉了揉冻红的手,说来这院子虽然荒旧,却也清净,用具齐全,唯一不便就是厨房远的很,距离将军府也远的很,“唉~”
听到几声搬动重物的声响,吵醒了清和,这里素来无这般声响“素儿,是你么?”她几番开口,无人回应。
咳嗽几声,披上外袍下床。
她瞧见几人在搬厅堂内的桌椅,心下气愤不已,“大胆何人,这里的物什岂容你们随意挪动。”
那几个小厮面觑了片刻,虽不知这女子是何人,还是少理会的好。
清和瞧见他们不理会,怒火中升,咳了几声,声音更加沙哑“你们这群贼人,可知这是将军家的外宅,你们究竟如何放肆。”
几人停下手,他们自然知道这是将军家外宅,其中一人开口“你这女好生奇怪,我们正是元家家奴,奉夫人之命前来搬运闲置桌椅,府中添了小少爷,宴请各朝臣,我们时间紧的很,你这女可别挡事。”
清和皱了眉,极是震惊“胡说,将军三年镇守未归,府里又无将军兄弟,何来夫人,何来少爷!”
小厮嗤笑“将军三年未归?咋们将军早在三年前迎娶了文定公主,皇上便下旨令副将镇守,你哪里听来这样的口舌,竟也相信,话说,你是何人?”他扫了眼她的装扮“怎会居在外宅。”
她早已失去知觉,任由那些人的打量,只剩一脸木然,只一直喃喃“三年,三年。”
素儿回到屋内的时候便瞧见清和坐在床塌上,面色安详,比平时竟多了几分红润,她端着脚盆放在塌边,清和看了眼她笑了笑。
“素儿,我想回元府看看。”
素儿看了几眼眉眼如画的女子,马车颠簸早已让她面色苍白,她固执地要穿上他最爱的水墨色,戴着他喜爱的玉簪,明知前路坎坷,她还要一如既往,自己偏偏拒绝不了,她不能再骗她了……
因为她说“素儿,我想见他,这些年,我快疯了。”
那她能怎么办呢,原来她一直不快乐。
看着张灯结彩的元府,清和鼻头一酸,三年前,就是在她脚下所站的地方,他拥着她,“清儿,等我回来我便迎娶你。”可她等了三年,可他却娶了别人。
素儿扶着她颤抖的手“夫人,要不咋们……”
清和神态坚定,缓缓吐了口气“素儿,我想要个答案,。”
她们被前门拦下,清和犹豫不舍,半刻掏出一枚玉佩,递予面前人“这是将军的玉佩,请不要惊动他人,告予将军……故人,来访。”
那人半信半疑,近日府中喜事邀八方宾客,若当真怠慢贵客可不好,遂前去禀告。
素儿神色担忧,她压在心上的秘密不见了,可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心尖重了几分。
方才前面小厮跟着管家回来,管家神色匆忙,抱拳道“姑娘,将军有请。”
素儿突然觉得,什么也不重要了,陪着她罢,去面对她想要的答案,只要她想要。
管家领了她们绕过重重阁房,最终来到初日的梅园,如今花骨朵开地正盛,极是好看。
素儿跟着管家退了出去,独留清和,她轻轻触着梅干,心想,当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她同他昔日栽下的梅,如今他是不是拥着他的夫人来瞧,喉头有些痒,她不觉咳出声来,直至一阵甜腥涌上,还有她这副破皮囊,也不知还能撑几日。
突然,一阵暖意,身上多出一件大麾,清和咽下腥意,匆忙转身。
他就在面前,三年,他未改容貌,眉宇间多了沉稳,黑色冬袍十分合适,他实在是个驸马的样子,那自己,又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身份来见他,她泪珠划下,“将军,好久……不见。”
元荆垂了眸,微皱眉头“清和。”
清和吸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时竟一阵沉默,呼吸声可闻。
她呀,好想问一问为什么他要这般待她,为什么三年内毫无音讯,为何他昔日的诺言竟让她如此不堪地等待,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再爱她……然而,这一切,她都问不出,她看见他那一眼开始,她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听素儿的,为什么要回来求一个答案,活在谎言里起码还有个念想,可现在,念想破灭了却还要打扰他的幸福。
“这三年里,我和素儿过地很好。”她低下头,看着步履上鸳鸯鸟。
“方才听你在咳嗽,可是着凉了?”他斟酌着开口,清和盯着鸳鸯出了神,“老毛病了……”突然,她抬起头看着他,她就这般目色柔和扫过他一寸面庞,她欲言又止低下头解了大麾“我要走了。”
她将衣服递予他,逃也似的绕过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清和”他沉吟“是元荆负了你。”
她没有说话,只觉得眼睛被灼热不已,无端流下几行珠子,他说是他负了自己,可那又如何了呢?
“三年前,皇上赐婚,元荆婉拒,公主气傲,欲自刎行宫之中,皇上大怒,元荆无奈,公主无辜……是元荆负了你。”男人满是自责。
清和喃喃“元荆无奈,公主无辜,那我呢,清和也无罪,何故被如此对待。”
她清楚感受到他的手一颤,任由手臂垂下,“将军,我不怪你”她抬起头,任由细雪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手已经没有了温度,脚也没有,心也是。“将军,你要和公主好好过日子,清和不会打扰你们。”她缓缓向园外走去“这辈子,你就当从未遇见过清和罢。”
元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他手中的大麾已变得冰凉,他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地离去,仿佛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抽离。
是什么,是他书卷里残留的清和二字,或是他改不掉地偏爱青色,还是他三年不曾忘却的清秀容颜,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了,似乎,是真的失去了,连痕迹也不着。
他看着身旁成林的梅丫,相思成林,情意刹霰。
这缘分,早该到了尽头。
清和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却如何也放不下来,她细声抽泣着,却突然胸口一阵翻涌,甜腥充斥口中,溢出嘴角,阳穴处阵阵痛感传来,她随手抹了眼泪,摇晃着离去,一步一步竟毫无知觉。
清和是在离了元府后倒下的,她不知自己如何见到素儿,也不知如何走出将军府,倒下那刻,她在想,或许她这辈子快走完了。
清和一直在做同一个梦,梦里阳光和煦,春意甚浓,她穿着水墨色的长裙走在杨柳依依下,遇见了一个银甲披身的少年,那少年说“清风和丽,竹马元荆见青梅,若在下贸然求亲,姑娘可愿嫁于在下。”她笑了,好似三月桃花,那般曼妙,那般美好。
昏迷的清和露出一丝笑,搭在腹上的手无力划下。
素儿没有哭,她换上了最美的衣衫,她是孤儿,她没有亲人,夫人是她唯一的依附,既然她去了,她愿意陪她一起。
清和至死都不知道,她爱的男子依旧爱着她,元荆愿娶公主,可是以她性命为价,素儿愿随她,罔论自身,这世间,究不出谁是幸福,谁是悲哀,只因相爱的人不予几分恰巧,错过便是一生,错过青梅,错过三年素语。
【完】
――青玖
原创微小说《三年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