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白棠从素君手里拿到一张纸,在厕所里看了,“延安特派员被杀,恐有叛徒。取药瓶,务必牢守坂西一良,不得使其与任何人接头。”
白棠想了许久,他们的身体状况上面并不知道,并且也没有惯常服用的药。哪里会有药瓶?还是悄悄告诉了钱宪。
钱宪侦察科管着物证室,说彭正宇和坂西一良来的第二天,物证室多了一只箱子。箱子里正有几个药瓶,只是连同其它物品,都查不出因果。白棠问道,“医务科怎么说?”钱宪道,“只是普通的药。”白棠想了一想,“我去提示黄蜜。”钱宪点头道,“这时候确实不该分国共你我。”
白棠笑道,“正好让她去惹惹中统的人。”
门卫室打电话进来,说有个小乞丐递了一封信,没说话便跑了。模样看不清楚。
信封上写明黄蜜亲启,黄蜜拆开来,脸色愈看愈青。看罢,叫刘芳如进办公室,“我身体不太舒服,你陪我去趟医院。”
拿了那几瓶药,别处的医生都说不认得。只有养年诊所的文医生,见了药瓶,奇道,“黄站长最近有哪里不适?”黄蜜道,“并没有。这三瓶药与工作有关,希望文医生知无不言,并替我保守秘密。”
文医生点头道,“这是治颜面癌的药。我在上海医学院的时候曾见过一例这种病患。当年我导师开的药和这个一模一样。长沙好像是没有。”
黄蜜暗道共产党从延安来长沙,手里却拿着上海开的药,也不知道是在中途接的头,还是另有人将药先带到的延安。若是前者,那个武汉的教堂神父只怕可疑。若是后者,共产党的交通网却也太发达了些。
黄蜜道,“长沙治疗颜面癌最好的是哪家医院?”文医生笑道,“长沙最好的医院自然是湘雅。看面部难症最权威的是江医生,听说他的号要提前三个星期挂。”
黄蜜道,“若是有急症,或是愿意多花钱的人怎么办。”
“江医生另有个会客时间,便是安排给这些关系户的。”
黄蜜点头道,“多谢你了,文医生。今天的事情——”文医生笑道,“黄站长身兼重任,虽然有余力,但仍要自己少给自己一些压力。每天争取十一点之前入睡,睡够八个小时。三餐按时,心情放宽,自然就会好的。”
黄蜜携刘芳如满意而归,后来长沙就传起了黄蜜压力过大至月经不调的谣言,也并没有人追究。
江医生每天中午十二点半至下午两点为“会客时间”。黄蜜暗中布哨盯防,果真江医生极忙,每天坐诊的病患有几十起。又坚持亲自查房,扮成护士与实习医生监视他的人一天要换两拨。黄蜜心中暗道,果真医生自有养生之法,江医生年逾花甲,身体倒比站里的年轻人要强。红光满面的,也不知道补了什么。
坂西一良因为脸痛,在人陪同下来湘雅看病。身后跟着装作是国军的中统军官。叫作宋乔山,当年和黄蜜是同学。黄蜜笑道,“摘云兄,一别多年,听说你立了大功,现在看来,果然混得不错。”宋乔山道,“我说今天这走廊上的空气怎么怪怪的,还好不是别人。”
黄蜜道,“你们中统的人做事向来不靠谱。也还好是我,要是共匪,你怎么办?”宋乔山笑道,“我自然有准备。”
坂西嘟囔了几句,宋乔山忙问翻译。素君在黄蜜背后说了,黄蜜笑道,“他要上厕所。”
坂西在马桶上坐了半个钟头,什么动静也没有。翻译在外面问,“坂西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黄蜜带人守在门口,吩咐素君几句,素君用日语喊道,“坂西先生,湘雅的厕所很干净的,和湘雅的走廊一样干净。请放心使用。”
宋乔山打量了素君几眼,“黄站长麾下,可是什么人才都有。”
黄蜜笑了一笑,“这位是美国回来的电机博士,日语只是她课余时候自学的。”宋乔山忙拱手道,“原来是博士,失敬失敬。”黄蜜也与有荣焉一般,负着手昂着头笑了。走廊上满是活泼的空气。
坂西看完病,无功而返。黄蜜便吩咐将走廊上等待看病的人悉数带走,其中不乏中统的人。宋乔山怒道,“黄站长,坂西的安全现在由我们中统保护,你们只负责共谍方面,请不要干涉我们的工作。”
黄蜜道,“不巧,我正是听得有共谍要与坂西碰头。”摇头叹道,“没想到你们中统居然也被共谍渗透得——”
听得宋乔山与黄蜜的争执,一个少校跑过来问道,“宋科长,出什么事了?”黄蜜笑道,“陈队长呀。你们警备司令部为什么和中统的合作,喏——”指了指走廊中的人,“不晓得渗透了多少共产党。”带人便要走。
宋乔山追到医院大门外面,黄蜜笑道,“谁要抓你的人了,你那里有共谍,我才不管。”宋乔山这才看到,他安排在走廊上的人竟然被黄蜜一个不差地挑了出来,在外面草坪上站了一排。
黄蜜没有骑摩托车,与素君一同坐在吉普车后座。刘芳如坐在副驾驶,回头问道,“站长,坂西一良要和残部接头的消息中统怎么也知道?”
黄蜜道,“我也是被共产党提醒才想到的这一层。共产党定然也将消息报给了中统他们。”她这次难得没有用“共匪”这个词。
刘芳如道,“共产党一定是自己得到了什么消息,不想全盘通知我们,又不想自己出头去阻止坂西一良,这才借我们之手。真是狡猾之至。”
黄蜜叹道,“那有什么办法?抗日难道要因为害怕共产党获利而不前?保护受降仪式就是保护和平,共产党要有什么小动作,现在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素君问道,“站长,我有一个地方不明白。”黄蜜要她只管说。素君道,“你怎么分辨得出,走廊里哪些是共产党,哪些是中统的人?”刘芳如笑道,“我们站长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素君拍手笑道,“那太好了。最好一眼把咱们站里的共谍也全部揪出来,我再不用提心吊胆。”黄蜜知道她在说那晚让她试探彭正宇的事,亦只是笑笑。
黄蜜召了各正副科长开会,照例没有通知曾站长。黄蜜坐长桌子的一头,刘芳如是她的特别助理,一直坐在她左身后的。却多了一个素君不知道坐哪里,便坐在了白棠与李景仁中间。
黄蜜道,“素君技术过硬,知识面广。不但能翻译电波,还能替我翻译日语,安排她一起开科长会议,大家不反对罢?”众人都只笑。钱宪道,“黄站长手下的女将没有俗的。”
黄蜜将医院之行简单讲了,“要与坂西会面的人我没有找到,我恐怕他还会有动作。负责控制坂西的是警备司令部与中统的人。我实在不放心他们中统做事——李科长,你们去追查长沙城所有日本人,以及任何与日本有关联的人。凡是说过一句话的,只要找得到,都不要放过。刘副科长同你一起行动。钟科长,这几日从医院带回来的人,你和孙科长一个个审问清楚。假如有人来保,全都先报告给我,不能让他们与外界通一句话。钱科长和高科长,收集长沙这半个月来出版的所有大小刊物,上面的新闻广告闲文等,每一条都不要放过。尤其注意那些约旧亲友见面的寻人广告。马科长,你和素君,继续严密监听电台。二十四小时都要安排人值班。”众人纷纷应了。
不同科室的正副科长合作,是黄蜜一向的传统,她最怕底下人结小团体,或者被共产党集体渗透。搭档总是换,倒是不易有积怨,因此站里的人私交都不错,亦形成了统一的默契。唯独素君与白棠,读书的时候就一起工作,译电科的事情又不能给别人做,黄蜜也分不开她们。
黄蜜站起身,大家都要起身,黄蜜示意大家坐下。她双手撑在桌子上,上身微微前倾。众人坐在长桌子两侧,纷纷望过去,国父像与总统像正悬在她头后的墙壁上,再之上,是他们的青天白日旗。“黄蜜在这里拜托诸位,这是关系到我们抗战了十几年的和平,以及党国建国之基业的大事。我知道我们中有中统的人,也有共产党的人。我希望大家可以精诚团结,放下党派之间的恩怨,以大国大家大业为重。一切矛盾,等过了受降仪式再行处理。这不止是我黄蜜的请求,也是党国及人民的请求。”她这“人民”二字,也是故意说给共产党听的。
众人都站起身来,向国旗肃然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