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董卓不是三国时期的董卓。而是我认识的一个勇敢的，什么都敢做的董卓。一个后脑勺上有一条疤的女孩儿。
她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孩儿，少时我便与她相识，她家里开着杂货店，在巷子的最西边。那时候镇子里已经建筑了第一座楼房，也有了很多超市，明亮宽敞，商品一应俱全。
董卓家里的杂货店反而显得又小又破了，一块老旧的金属牌匾，生了锈，斑斑驳驳写着杂货店三个字。
董卓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替代父母坐在玻璃柜台里面，为来买东西的顾客拿商品，找零钱。她可以记住所有商品的价格，并且能精准的为客人找零钱。所有的人都说，这个女孩儿太聪明了。
我经常回去杂货店里找董卓，我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认识她的。我家住在巷子的最东边，那条巷子那么长那么远，我甚至一度认为，那是一条最远的路了。我总是去店里给爸爸买啤酒，偶尔也会偷偷用董卓给我找零的钱买零食。
杂货店里什么都有，我想要的一切，以及董卓自己喜欢的一切。
董卓见我来了，总是从凳子上站起来。我们两个都太矮，这样才能看到彼此。她双脚踩在凳子上，两条纤细的胳膊拄在玻璃柜台上，懒洋洋得问，今天是想要零钱还是要零食？
我忸怩着不说话。
她明明同我一般大，偏偏看得透我的心思。
她从凳子上跳下去，随意捡了两样我爱吃的零食，扔到柜台上。我踮起脚尖伸手去拿，她在柜台里面咯咯的笑。
她收了我的零钱，然后又跟我说，你这算偷家里的钱。
我涨红了脸，气鼓鼓的回应道，不是偷！用钱买东西才不是偷！
她偏偏要气我，说道，钱又不是你的。
我总是说不过她。不过董卓也会偷偷拿出一些零食来和我一块吃，她总是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偷了家里的东西，偷就偷了，又怎么样呢？
董卓家里的杂货店远比我知道的大得多，平房连成一片，通通都是她的家。杂货店后面还有录像厅和麻将馆，那两个地方总是烟雾缭绕，大人们总是会在里面呆很久很久。当然，那也是不允许我和董卓去的地方。
不过没有什么地方是董卓不敢去的，她经常会溜进去玩耍，看的多了，她便觉得，麻将是无聊的游戏，录像电影才是最有意思的。
我们一起成长，董卓在某一个夏天忽然开始发育，比我高出好多。她的父母忙于录像厅与麻将馆的生意，董卓几乎成了杂货店的小主人，来买东西的都是巷子里的街坊，董卓都熟络的很，从来没出过麻烦事儿。我时常与董卓厮混在一块，她开始偷一些录像带子，然后叫我一起看。
杂货店里有电视，也可以放录像带，她总是半夜从自己的小卧室里偷偷跑进店里。她都同我约定好了，我也在夜里从窗子翻出去，跑过整条巷子去找她。
夜晚的巷子里一点光也没有，明明抬头看得到漫天星辰呀。
我们看没有声音的电影。其实她每天都会偷一卷带子，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们看了太多不知道名字的电影，看过少年都向往的浪漫爱情，也看了两条痴情的缠绵肉体。
我以为夜晚缺少睡眠，实际上每个夜晚我们都飞速的发育。
我记得我和董卓最后一次看录像的情形，那天她在课上神秘的和我说，她拿了一盘杀人的录像。
有杀人情节的电影太多了。
她却说，这个绝对不一样，听起来像是一部专门讲述杀人的电影。
那天夜里的电影无聊透了，没有杀人，老旧的影像，懒散的声音，学生们不停的上课和受罚。我和董卓一块睡着，在玻璃柜台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有人在门外用力的砸门，董卓立马醒了过来，我也被吵醒，影片还在无聊的播放。
董卓问了一句，谁？
没人回应。
董卓怕吵醒睡在房子里的父母，便走过去，拉开门缝看了一眼。门被人用力的推开，董卓一下子被撞飞，整个身体装在柜台上，物品散落了一地。
那人进来抢钱，大声吼叫着要我们把钱拿出来。董卓死死抱住他的腿，他对董卓开始疯狂的打骂。
我在后面被吓得哭了，我哭着拿了柜台后面的钱匣子，跑过去递给他。
董卓气急，对我大骂，天儿！别给他！
那人伸手抢了钱，又挥出一拳打在我的眼睛上。我不太记得有多疼。
他低声暗骂，这么少，还碰见孩子，真晦气！
董卓依旧死抱住他不肯放他离开。他抄起柜台上的烟灰缸冲着董卓的后脑便砸下去。
那时候小镇里有个传说，夜晚会有强盗在路上跟踪独行的人，然后用锤子敲破他的头。
2
很多年后，我依旧记得那天课上董卓神秘的对我说，她拿了一盘杀人的录影带。那是我和董卓最后一次偷看电影。同样是很多年后，我知道那部电影叫做《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我和董卓都被送去医院，我伤势不重，右眼被打破流血，可能会稍稍影响视力，医生给我右眼包了纱布。不疼，我又可以活蹦乱跳。
董卓被剪成了一个秃头，她的后脑勺留下了一条疤痕。她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每次我去医院看望她时，看到那条深深的伤疤，我都很难过。
我的眼睛可以很快就好了，她的伤疤却一直都在。
但是董卓会和我打趣，她总说，从今往后，我是个有杀气的女孩子。
董卓换了很多发型，都不能完全遮住她的伤疤。她心里一定是十分在意的，她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女孩儿。还好她十分聪明，一直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我们一路成长，我和董卓一起看过缠绵的肉体，也了解了性爱。在某一个热烈的夏天，荷尔蒙无限迸发，我爱上一个女孩子，董卓说她也爱上一个男孩子。
董卓已经很久不剪短发了，因为会露出脑后的疤，那时候董卓总是扎起一个丸子，可以完美的挡住那道伤痕。可是那个男孩子喜欢短发，董卓便什么都不在乎的去剪了短发。
可是那个男孩子见到了董卓的伤痕，不喜欢。
董卓便说，那算了吧。
董卓的爱情死于那年夏天，偏偏那时候万物生长，所有依附在土地上的生物都用能听到的速度疯狂的生长。
我不知道董卓是不是也有难过，因为我没太多时间把心思放在她那里。我和那个女孩子的爱情也开始生长。冲破土壤，划破空气，耳边有隆隆的风声，我甚至觉得它能一只冲到天空，开一朵骄傲的花。
如果跟董卓比起来，我算是一个胆小鬼，在任何事情上。人多的时候，我就变得沉默又惶恐。
班级里有个与我同样名字的女孩儿，为了方便区分，所有人叫我们名字时都加上大小。可能是我从前看起来太过瘦弱，我叫小天，她叫大天。
我和大天也认识很久了，毕竟小镇就这么小。小时在一所学校里上学，不过我们相互疏远，因为相同的名字在学校里总会就传出关于我们的玩笑。
小学时候大天便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喜欢穿绿色的裙子，一直到所有人都发育，男孩儿们都喜欢远远的看着她，半透明的绿色能衬出她的肉体。
夏天变得热烈又坚硬，荷尔蒙野草般疯狂的生长。
初中三年没见过她，高中恰巧又同班了。大天已经变胖了，看起来似乎也不再漂亮，中规中矩，没了灵气。
她见到我便说，哟，好久不见。
她大概已经经历过爱情，她认识了很多男孩儿，她笑着跟我聊一些小时候的事儿，聊因为有相同的名字而被人开玩笑。
大天说，小孩子就会在意那些嘛，所以我们一直算不上熟悉对么？不过以后不会啦！
她摸了摸我的胳膊。我还是那么瘦，皮包骨头，不过现在我已经比她高很多了。
那时候呀，你总和一个叫董卓的女孩儿一起。所有人的很羡慕呀，那么漂亮的小女孩儿。都知道你喜欢她呢！大天说。
我不知所措，回答她，不会啊，男孩儿们都喜欢你呀，你才是最漂亮的！
大天笑着说，我知道啊，以前有讨厌的男生偷偷的议论我。不过现在不会了，因为现在变丑了。
我看着大天，她虽然胖了一些，更高了，胸也变的挺拔，但是笑的模样与几年前无异。我就这样看着她，像小时候远远的偷看她的身体一样。
像一次干净的想象，也是一次热烈的欲望。
3
有些人的爱情无比放肆，我却从不敢在班级里声张。我不适合集体生活，在集体中我永远是最安静的一个。
我只把大天成为我女朋友的事儿告诉了董卓。
董卓甩给我一个大白眼，说，你喜欢就好。
董卓和我在不同的班级，她在二楼的最里面一间。因为我与大天建立了关系，我便不能常常见到董卓，毕竟大块的时间我都留给了大天。
那些时间里，董卓依旧顶着那头短发，从后面看起来凌乱又丑陋。我猜董卓一定是再等头发再一次生长出来。
可是大天说，不会，她根本不在意。很少有让她十分在意的事儿，她什么都不怕。
大天很喜欢与我谈论关于董卓的事儿，她一直无比坚定的认为，我非常喜欢董卓。每当大天提起时，我都不得不对她解释说，我喜欢的第一个女生就是你。
她讪笑，你跟了她那么久，你睡过她么？
大天这么说的时候，让我很生气。她把我和董卓的关系称为我跟着她，这让我听起来像是一个附属。
她继续嘲笑我，你是个刚刚初恋的小男生。你对董卓其实没那么重要，她喜欢的是别的男生呀，你也知道的吧？但是我不一样，你对我很重要呢！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愿意谈论董卓，我受够了这些话题。我想堵住她的嘴巴，于是我用尽力气扑过去亲吻大天。
大天一把推开我，盯着我笑嘻嘻的说，别装了，你不会，我来教你啊！
这一次她自己凑上来，把我抵在走廊的墙壁，那是一处拐角，没人会注意到。她开始亲吻我，拉着我的手去抓她的胸。
我并没有很兴奋，我忽然想到，一定也有别人这么抓过大天的胸。
大天已经交过几个男朋友，不是小孩子般的打打闹闹，青春期的少年充满欲望，我抓着大天的胸想到的是其他人如我一般抓着她的胸。
我还想到可能也有人这样抓着董卓的胸，也许那个拒绝了董卓的男生就抓过。
我气极了。
大天忽然扭动身体，把我从想象里拉回来。她眉眼含笑，说，上瘾了？走啦，去上课啦！
那时阳光照进走廊尽头的窗子，我们转过弯便被那扇窗子晃得看不清前路，一瞬间整个世界闪闪发光。
像是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并没有怀疑过大天对我的爱，像那时的年龄一样，热情又小心翼翼。校园生活沉闷，她就像一道光。
也许所有的女孩子都像是光一样，美好又美丽。
我同大天一起度过了两个学期，吵吵闹闹，直到大天的一个前男友来找她复合。他同我们一般大，不过那时不再念书了。他来找她，她义无反顾的抛弃了我。
对我而言，大天曾经光芒万丈，但是你却不能要求她永远是盖世英雄。
我不喜欢在班级里声张任何事情，我被抛弃的时候，全班都知道了。大天就在门口与那个男生拥抱。
那天晚上大天与我交谈，话不多，她只说，我毁了你的初恋吧？
没，没有吧。我唯唯诺诺，其实也并没有特别难过。
难过的好像是大天，她忽然留下眼泪，对我说，我没骗你，真的。
我不知道她指什么。不过不重要了不是么，我接着含糊的回答，对，我知道。
晚些时候，我去董卓家的店里找她，她趴在那老旧的玻璃柜台上做作业，房间里灯光昏黄，没有客人。
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了，就只有附近的住户才来光顾，后面的录像厅改成了ktv，麻将馆依旧生意火爆。
我再一次每天同董卓厮混在一起。她依旧短发，大天说得对，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疤。
董卓知道我和大天的事儿，她说，谁叫你喜欢她。走了的人永远别去找她。
站在柜台外面，弯下腰，趴在柜台上。董卓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摸着我刺猬般的头发。
她说，难过么？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留起长头发？
她笑笑不说话。
4
董卓是学校的优秀学生代表，每周一都会在升旗结束后进行国旗下讲话。升旗手是每周更换的，但是讲话的人一直是董卓，从没变过。
高中毕业前，学校的一半操场被开发商买走盖了楼房，学校操场连旗杆也没有了，每逢周一，学生们拥挤的站在操场上，四名同学举着国旗站在最前面，权当做升旗仪式。
董卓讲话后，学生们四下散了。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来找我，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中间精准的找到我的。
她跟我说，想在校园广播里做一件大事儿，在毕业之前。
董卓还是学校里优秀的主播，她把任何事都做得出色。
我打断她的话，我甚至没听清她又说了些什么，我慌乱的问她，大天和他又分开了，我重新去找大天好不好？
董卓愣住，我看出她心里的愤怒，但她并没有对我发火，她只是说，你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儿，快高考了，别的事儿先放一放行么？你……该努努力了。
我反驳她，你不是也要毕业前做一件大事儿么？反正你什么都敢做。反正我对你来说也不重要对么？
我又想到了大天说的话。
董卓一直盯着我，问，你对她就重要？
我不敢看她，扭过头去，点点头。
董卓用十分认为的语气说，天儿，我就是什么都敢做！
董卓走在我前面，我不知道她要干嘛，于是在她身后默默的跟着。她回到教学楼，一直走进我们班级，站在大天的座位外边。
她说，大天。
学生们已经陆续回来了，下节课的老师也在准备上课了。
大天靠着墙壁做在最里面，听到有人叫她，抬起头，见到董卓，还没来得及开口，董卓便抄起桌子上放着的报考院校大本，砸在大天的脑袋上。
董卓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天被那本书砸的趴在桌子上，痛的不敢抬头。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董卓马上转身，华丽丽的走了。
第二周，学校取消了董卓的国旗下讲话，改成了董卓的公开检讨。她和往常一样，慢慢的走到过国旗旁。
她只说，做错了事应该道歉，对不起。
董卓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独自回了教学楼。因为董卓，升旗仪式结束的异常的早，这意味着学生们可以解散了，所有同学都开始欢呼，像是在欢送一个超级英雄。
没有人再去管董卓究竟做错了什么。
董卓走掉，像是江湖儿女，再不回头。那天的大天没怪董卓，趴在桌子上掉了眼泪，她跟我说，小天，你不要回来了。
那天我站在那，像个笑话。当一周以后，我和所有学生们站在操场里，看着董卓独自走掉的时候，我依旧像个笑话。
5
关于董卓，我经常能想到她的一些奇怪的想法，从她的脑袋里冒出来。幼儿园时候，她是班长，因为她能答对所有的算术题。小学时候，老师问同学们长大后想做什么，所有人都说想做科学家。
只有董卓不一样，她说，开杂货店。
所有人哄堂大笑。但是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芒，像是夏天里碳酸饮料中的气泡。
她从来都不一样。
她打了大天后，我一直没同她讲过话，不过我一直记得她说毕业前要做一件大事儿，那天我没听她仔细讲，我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学校的最高处有一座钟，每天18：00时便会敲响，然后校园广播会传来董卓的声音，学生们会有一个绵长的课间。
每天都如此，夏天时候，钟声敲响，一片橘黄的暖色阳光会散播整个操场。
那天是高中的最后一天，倒计时的牌子终于被翻到了0。其实没人在关心倒计时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是最后一天，不过依然有个穿着校服的瘦弱姑娘一路小跑过去，翻了最后一张。
像一个郑重的仪式。
那天所有人都数着时间过，那天之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假期，接着高考。下午六点，钟声终于响起，学生们开始欢呼，和跨年一样，在庆祝一个时代的结束。
那晚不会再有晚自习了，也就是说，真的结束了。有人开始整理书本，也有人脱下校服外套，准备回家了。
我冲出教室，跑到走廊尽头，我想去找董卓，看看她在干嘛，她说过要做一件大事儿的。我站在她班级门口，班里乱作一团，我依旧能准确的找到她的座位，课桌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有一团校服被堆在那。
校园广播又适时的响起了，我才知道，毕业的只是我们，而学校的广播是不会停的。
依旧是董卓的声音，清脆又懒散，其实她的声音已经响过很多很多年了。
她在广播里说，每个人也许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愿意把它永远带走，还是想把它留在这里？
董卓花了三周的时间去搜集所有人藏在心里的事儿，不论男女，不分年级，只要有人愿意写出来，她就一定会在广播里读出来。
董卓在里面锁住了播音室的门，没有人能来打扰。而董卓自以为的秘密分享变成了一场表白盛宴，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全都在话筒里迸发出来：
我叫间操时经常能看见一个女孩儿，她在校服上画了漫画，把裤子改成小脚裤，帮我告诉她，我很喜欢她。
三班的XXX，你听到的话，来后门找老娘！
那个某女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弯腰的时候，一定要捂住胸口啊！
我是高二的学生，那个即将毕业的姐姐，你要等我去追上你啊！
……
所有人都听的异常兴奋，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条会有什么消息冒出来。
董卓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念道，我是江南，你认识我的吧，我很喜欢你呀，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不知道江南是说给谁听的，是董卓么？
江南是那个学习最好的男生，也是最腼腆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尖叫起来，一瞬间都涌上走廊，汇聚在某个班级门口。
江南推开人群，捧着有他一半高的书本，红着脸挤了出去。
董卓清了清嗓子，接着念，文科六班……
广播忽然被切段了，一切戛然而止。整个世界都无比安静，能听到窗外的风声，树上的蝉鸣，植物说话的声音，少年骨头发育的撕裂声，空气里水分子碰撞的声音。
所有同学一哄而散，安静的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各自离去。
广播被强行叫停了。那天董卓抱着那个装满所有人秘密的箱子一直跑，从播音室跑到学校后面的田野里，又跑到山上，随手扬了一箱子的纸条，又被风吹散。
所有的秘密都留在那吧。
这一次不会再有国旗下的检讨了。
董卓曾经跟我讨论过，商场里，每当圣诞节时，人们写下的许愿留言纸条，在节后会把它们放到哪里？
我回答说，会被扔掉吧！
6
高考，毕业，喝了很多酒。
夏天太漫长，又无事可做。董卓依旧就在杂货店里看店，董卓和我说，父母想把杂货店关掉，做点别的生意。
董卓一定舍不得，因为杂货店里什么都有，我们会对着所有的新鲜物件儿两眼放光。不过人们已经不需要杂货店了呀。
一整个夏天，我都同董卓一块做在杂货店门前的石阶上，想很多年前一样，那时候镇里建起了第一座楼房。如果我和董卓一块坐在那，就可以看到那座楼房一点一点成长。
那座楼房的墙体贴满了蓝色和白色的马赛克，无聊时候我和董卓也回去捡拾一些散落的马赛克玩儿。
那座楼房已经被拆除了，现在正在建起一座新楼。
我和董卓都很瘦，现在肩并肩做在门口。就像两把孤零零的骨头。
我忽然问她，江南是说给你听的吧？
她点头。
我和董卓去大学前，我们一起成长的地方终于也被拆除了，那是镇子里最后一片平房，一共三条巷子，我和董卓住在最里面的那条巷子，她在最西，我在最东。
杂货店没有被董卓的父母关掉，而是直接被拆掉了，轰隆隆的倒塌。
董卓收拾了很多旧的物件儿，她还找到了那卷旧的录像带，就是很多年前她口中的那卷关于杀人的录像带。
可是现在连看录像带的机器都没有了。
董卓问我，要不要把它看完？
她依旧是短发，后面那道疤痕依旧明目张胆的摆在那。
我抚了抚眼镜，说，好啊！
她笑着对我说，天儿！那次之后，你就一直戴着眼镜吧？
我也笑了，说，你不如重新留起长发吧，在后面绑一个丸子，你知道的，你很漂亮。
董卓点头。
那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走过一条几乎变成了废墟的巷子，一片漆黑，明明头顶有明亮的星光，偏偏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我同她翻墙跳进学校里，她又带着我找到女厕所没关的窗子，翻进去。教学楼的走廊上空无一人，静悄悄，像一块黑色凝固的墨。
我跟着她去一楼的门卫室随意偷了一把多媒体的钥匙，找到对应的教室，开门，桌子上堆满了书籍，乱七八糟的验算纸和习题册，有的校服皱巴巴的团成一团被塞进书桌堂里。
不知道是哪些学生的班级。
董卓打开多媒体投影，放下幕布，连接网络，迅速搜索到《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她把声音慢慢调小，镇子里没有电影院，这是我们第一次开着声音看电影。
屏幕的光亮映在我们的脸上，窗外没有路灯，但是有星光。我和董卓随意找座位坐下，拥挤的破旧木头桌椅，堆满书本，桌椅里塞着校服，还有偷藏着的零食。
两人被拥挤的教室包裹。
在仓促拥挤的空间里，她把桌子里的旧校服披在身上，头倚在我肩膀。我想伸手去抓她的胸，也想伸手去抱住她，结果手指偏偏划过了她后脑的疤。
电影还是那么无聊，尽管网络上都在说它好。
不过这次绝不会有人闯进来了。我和董卓靠一起，像很多年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