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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艺术的逃难》

来源:二三娱乐

《缘缘堂随笔》的日译者吉川幸次郎,称丰子恺是“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而澳洲人白杰明则给自己这部丰子恺传记命名为《艺术的逃难》。

书名来自丰子恺写于1946年的一篇同题散文。在那篇文章里,丰子恺追忆了抗战时期,在一次从广西向贵州的逃难中,靠一副对联的因缘,把家眷和行李顺利撤离战区,因而被朋友戏称为“艺术的逃难”。

在叙述事件的过程中,丰子恺披露了自己的艺术观。当愿意帮忙的赵先生拿出一卷纸来,要他作画时,他说:“这件事我很乐愿,同时又很苦痛。”基于迫在眉睫的逃生需要,“赵君慷慨乐助,救我一家出险,我写一幅画送他留个永念,是很乐愿的。”而从艺术的角度考虑,则是一种痛苦:“但在作画这件事说,我一向欢喜自动,兴到落笔,毫无外力强迫,为作画而作画,这才是艺术品,如果为了敷衍应酬,为了交换条件,为了某种目的或作用而作画,我的手就不自然,觉得画出来的笔笔没有意味,我这个人也毫无意味。”

艺术与逃难,在这里其实也就是艺术和现实的关系。急难之下,丰子恺选择了妥协,“勉强破例”,在昏昏灯火下用恶劣的纸笔画了一幅墨画。这次经历,可以说是丰子恺一生的缩影。因为这种自由与强迫交替的状态,乐愿与苦痛交织的心情,贯穿了丰子恺的艺术人生。

显而易见,传记作者把“逃难”看成了传主丰子恺人生的隐喻和象征,来精心结撰这本传记。一开始,作者就从丰子恺的逃难着笔,并把它和陶渊明的桃花源故事相联系,在叙述完丰子恺充满童心和同情心而又动荡不安的一生后,又以《桃花源诗》作结。让读者仿佛经历了一场关于艺术的乌托邦之梦。

丰子恺是艺术的追求者,又是现实的游离者,终其一生,因为追求艺术而游离于现实之外。在浙江一师求学的前三年,他的各门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但当李叔同来校任教后,为了追随先生专修美术音乐,他几乎放弃了其他所有学科。这是他的第一次出逃,从谋生的现实境逃往美善的艺术境。为了进一步圆梦,他又放弃了上海专科师范学校的教职,于1921年赴东京游学,这是他第二次为了艺术从现实中出逃。

1933年春石门湾“缘缘堂”落成,丰子恺从繁华的上海回到老家定居,这是他第三次出逃,“在无情的历史和残酷的政治力量之外去找寻一个乌托邦世界。”1937年11月6日,缘缘堂毁于敌机轰炸,丰子恺率领全家,开始漫长的逃难之旅。

在启蒙与救亡的变奏中,在政治分歧的夹缝中,在“为人生”还是“为艺术”的吵嚷中,艺术为保护自己的纯洁与独立,一直在逃难。艺术因逃亡而高贵。之所以“最像艺术家”,就是因为始终处在逃难中。历史也最终证明,“逃难”的艺术,才是“最像艺术的艺术”,逃到童心里去,逃到人的本真里去,才是艺术的发展之路。

不过,即便抗战期间的颠沛流离,不管是当时还是过后看,都是诗意大于苦难,所以丰氏自己戏谑地称之为“艺术的逃难”。虽然身体处在狼奔豕突中,但精神是自由的,因而艺术也就始终丰盈着。

而解放后,一系列针对知识分子的政治“洗澡”,接二连三的政治运动,写检查,被批判,身亦无处逃,心亦无处逃,才是丰子恺一生的真悲剧。人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艺术更是被框定,被要求,因而僵硬呆板,毫无生机,当年“乐愿”与“苦痛”的矛盾被放大到整个艺术生活中。文革中他又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被挂牌批斗,抄家隔离,关入“牛棚”,更是逃无可逃。

但是,为了实现恩师弘一法师的遗愿,完成《护生画集》第六集,古稀之年的他,冒险开设“地下工场”,秘密创作。每次画上一两幅,让一位朋友定期取回藏好,再由广洽法师偷偷带到新加坡出版。这,可以说是丰子恺的艺术最辉煌的一次“逃难”。综其一生,逃,确乎是贯穿始终的主题。

作者自言这本书不单纯是一本传记,“它更为重要的目的在于通过对一位文人、艺术家生命的描述,讲述更多的故事,反映一个时代的历史。”

他做到了。他讲述了太多的故事,不光是一个时代的历史。我能感受到作者急迫地向世人展露自己毕生所学,想要用一个人、一本书囊括整个中国文化传统的勃勃野心。

吉川幸次郎说:“如果在现代要想找寻陶渊明王维那样的人物,那么,就是他了吧。他在复杂诈伪的海派文人之中,有鹤立鸡群之感。”而我的疑问是,丰子恺可以算是隐士吗?可以比作陶渊明吗?

在《艺术的逃难》这篇散文后面,丰子恺总结道,“人生的最高境界,只有宗教。所以我的逃难,与其说是‘艺术的’,不如说是‘宗教的’。人的一切生活,都可说是‘宗教的’。”

所以,真正统率丰子恺身心艺术的,是宗教,是他在弘一法师的引领下,对佛学的深刻领悟。天地无所逃,归路从此迷。艺术也好,逃难也罢,无不操纵于天造地设的一个“缘”字。这是支撑丰子恺生命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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