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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查济百年豆腐坊:几百年了,连溪水都染上了这香(下)

来源:二三娱乐

缸里剩下的豆浆早已平静下来,面上形成一层波浪纹的薄膜。查爷爷站在缸前,叉着腰,俯身静静地看着浆面,然后拿起一根棍子沿缸的边缘插下去,再从膜中央缓缓挑起,这样棍子上便挂上一层淡黄透明的的豆皮。没过几分钟,浆面上又形成了一层薄膜,每天这样一缸豆浆,一般能揭五、六层豆皮,然后被齐齐地插在窗口晾干。

查爷爷突然“哎呦”一声,原来是豆皮没完全成形一挑起来便烂了。查爷爷眼神不好,尽管之前仔细观察,仍难免会做出错误判断,只好顺势转动木管把剩下的豆皮缠起来。这些豆皮量少又来之不易,查爷爷他们一般不卖,自己也不舍得吃,只在家里来了人时,取一些下来切成条,放进鸭汤里,一个劲地招呼大家吃。

豆皮揭得差不多了,查爷爷拿出木架子准备开始做豆腐了。只见他直接把一小木桶的卤水倒进缸里,拿着瓢上下翻动几下,停下再静静地观察浆面的轻微变化,最后拿木板重新盖实。点卤往往是豆腐制作过程中最难的一步,最考验制作者的经验和技术,而到了查爷爷手里,不到半分钟就做好了。

十多分钟后,再揭开木板,豆浆已凝结成白玉般的块儿。查爷爷舀起一些轻轻地放进用来买卖豆花的锅桶里,还有一些用铲子切成豆腐块放进盆里,余下的就舀进之前准备好的屉格里。然后他一手扶着屉格,一手拿着三根筷子将格子里的豆花搅碎,豆花里面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香气阵阵。

“卖豆花么,多少钱一碗?”外面的游客被香气吸引进来。“有,三毛钱一碗。”“啊?”游客诧异道。 “噢噢,三块钱。”查爷爷这才反应过来,将满满一大碗豆花递给游客,“咸的甜的都有,到前面自己弄哦。”堂屋的桌子上用碗放了不少调味品,有白糖,用酱油、麻油、小葱调的咸汁,还有自家腌的辣萝卜干。一碗香甜的豆花下肚,食客们皆饱足而归。

豆花搅碎后,查爷爷将屉格外的布往里折叠,包得平整严实后,取下木框,再在上面架块木板,这样层层堆叠,叠了五层后,再在上面放个千斤顶。另一个小一点的方形屉格也是一样,包好后在上面放了块大石头。有了重压,豆花里的水渐渐地溢出来。

“最起码压一个半小时才能成豆干。”查爷爷揉了揉肩膀,走到厨房,盛了碗稀饭就着自家制的豆干酱,趴在案台上,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从早上四点半到现在,忙活了三个小时他才得空吃上一口饭。

坊里静悄悄的,只有从豆花里压出的水落在案上“滴答滴答”的声响,时光就在这样的滴答声中慢慢消逝,作坊老了,屋上的瓦都残破了,恍惚中,曾经的年轻人生了白发,躬下的背又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直不起来了。

八点多钟的时候,文奶奶才挎着装有菜和馒头的篮子回来了,豆干全都卖出去了,看得出文奶奶很高兴。这时一个大妈抱着小孙子过来买豆干,查爷爷忙把买来的馒头掰下一小块喂给宝宝,然后把馒头塞到宝宝手里,让他抱着啃。“等下过来吃饭哦。”他们走时,文奶奶在后面这样念叨了好几遍。

豆腐压起来很快,但因为今天入伏,天热了起来,豆腐易坏又不易储存,今天只做了一屉格豆腐。放在门口的案板上,一整块豆腐却无人问津,游客们毕竟不能带回家去,好半天才有一个附近的村民过来买豆腐。查爷爷飞快地用刀切下一大块,放到称上,少了再添,多了也不计较。从不缺斤少两,这是老查家做生意最基本的原则之一。

渐渐地,装满豆花的五层屉格不知不觉矮了下去,把框子去掉后,豆干已初步成型。查爷爷右手拿着菜刀,先把豆干四周不整齐的边缘去掉,然后左手轻按住豆干,弯下腰,微偏着头,一刀切下去,没有停顿,笔直利落。横几刀,竖几刀下来,豆干一个个方方正正,完美无损。最后再倒进煮开的卤水里烧一会,捞出后仍用卤水浸泡。余下的等中午吃了饭,一点多钟的时候再继续切块浸泡,一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能全部做完。

掰开刚做好的豆干,里面洁白似玉,比平时吃的酱干要厚实,口感松软细绵,也很有嚼头,关键是豆香味醇浓。因此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买了很多真空包装的豆干回去,也有本地人离村时会带上一些以慰藉今后的思乡之苦。

历经漫漫岁月的沧桑,这一块简简单单的豆干显得格外真实而美好。豆腐坊的堂屋里挂着的字画,都是偶然来此写生、散心的艺术家们赠送的。他们感动于小小豆干背后的用心和执着,于是挥笔成作来答谢。“‘许溪留金’这幅字是芜湖的一位老先生送的。”每一幅字画的作者,以及它背后的故事,文奶奶都清楚地记得。

以前上海一群小学生专程来豆腐坊看他们做豆腐,查爷爷他们搬出当时还没坏的石磨,让小朋友们自己尝试磨豆子。后来小朋友们喝了豆浆要吃豆花,后来又抢着吃豆腐、豆干。虽然那天把查爷爷他们两个人忙坏了,但是现在提起来,文奶奶的脸上还是堆满笑意,“我最喜欢看他们吃的那个样子,真可爱哟”。

查爷爷、文奶奶虽然身体看着还硬朗,但是眼神、听力渐渐地都不大好了。他们的两个女儿在外面大城市定了居,另一个女儿和儿子在村子里分别开了家杂货店和客栈,还有个十五岁的孙子正在读初三。“他成绩不好,以前开玩笑让他回来跟着我们做豆腐。”奶奶笑着说,“嗨哟,哪里舍得让他这么累哦。”

之前做豆腐是他们的营生,文革时被批为投机倒把,他们只好偷偷地把石磨藏在楼上,这才保留了下来。后来他们也想着把作坊好好整修一下,但是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子女又都不愿意接手,便作了罢。“现在能做一年是一年,做了一辈子舍不得放下了。”对于他们来说,不舍的更多的是对这门手艺的一种深深喜爱,习惯成了自然便是情怀的模样,而情怀,最是能支撑他们坚持下去的东西。

这样的豆腐坊,查济还有一个,是一对中年夫妻在做。男人叫查全荣,豆腐坊传到他手里也已是第四代。他们每天三点多钟做工,下午四点左右才能全部打包好,儿女们也都不愿意接手。“我们要一直做到做不动了为止。”说这话时,男人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好像闪着光。“那这之后呢?”男人眼神黯淡下来,无奈地笑笑说:“也许,也许以后有需要还是有人会做吧。”

是啊,要继承这样的老手艺,就注定要走上一条坚守的道路,并且这条路清苦、寂寞,往往一走就是一辈子。没有了温饱问题的逼迫,现在又有多少人愿意选择这样的路呢?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落下山,夕阳给查济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但热气却好像丝毫未减,清凉的溪水吸引了许多游客下来戏耍。文奶奶在溪旁洗东西,仍穿着那双胶鞋,查爷爷则总是踏着一双拖鞋,因为做豆腐总需要前前后后用流动的溪水清洗工具,这样方便下溪。于是许溪的水里便带上了豆花香。

吃晚饭时,豆腐坊里总是很多人围坐一桌,大多时候人们可能都互不相识,却交谈甚欢,就像阔别重逢团聚一堂的家人。文奶奶在后面用豆腐、豆干、豆皮等精心烹制出一道道山间美味,查爷爷则在堂屋里举着酒杯不断地劝酒劝食,欢声笑语下,门外,许溪的水声一时都听不见了。

对于游人来说,豆腐坊可能只是一处歇脚的地方,而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意义绝不仅于此。每天一茶缸豆浆是老人们早晨最大的享受,小孩子们在豆花香里、“喝豆浆变白白”声中渐渐长大,从外地回来打扮时尚的女人,仍会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常披头散发睡眼惺忪地过去买豆腐……

很多年以后,豆腐坊也许不会再飘出那股熟悉的香味;长大的孩子回来也再也吃不到那碗雪白的豆花,那是记忆中最美的味道;上了年纪的女人也许会常常对孙子们讲起自己在豆腐坊里的故事,回忆起在橘黄的灯光下躬着背忙碌的两个小小身影……

城市、乡村都在不停歇地向前发展,甚至“一天一个样”,而与此同时,其中不少文化也在一天天消逝。这样下去,古村落终究会变成一个满是文物和商业工具的空架子,而不再是承载着当地人历史记忆、儿时记忆等精神事物的载体。古老的食作坊每天都在消亡,人们的味觉记忆渐渐变得模糊,到那时,人们的乡愁该何处安放呢?

夜深了,许溪“哗哗”的流水声又大了起来,偶尔响起的几声犬吠,是查济的梦呓。豆腐坊里却忽然亮起了橘黄的灯光,查爷爷要开始泡明天的豆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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