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恍恍惚惚地走在海滩上,天黑透了,周遭没人,也没有方向。拳头攥紧了,却拧不出来一点力量,眼睛睁开了,却流不出希望,唯有还在滴着血的耳朵里,不懂得闭嘴的海浪声在幽暗中回荡。乏力的手上,一盏小灯摇晃。
冰冷的细沙从脚趾间穿过,丝丝缕缕的寒意侵袭着心房;带些余温的海水冲刷脚面,冲不走心中的怅惘。
海风中夹杂着咸味与鱼腥味,令人作呕的阵阵恶臭自不远处的白鲸尸体上绽放。曾经湛蓝的一双眼睛已然黯淡,空洞地睁着,无助地望着海的深处,那其中的不甘给黑暗中悄然袭来的潮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隐约中意识到前面是条岔路。
可以顺着潮汐的方向,踏向深渊。那样这一切就结束了吧,多么轻松,多么简单。费不了多少气力,就可以置身于波浪的环抱中,飘向归宿。寒流会解放被灌了铅的双腿,还有昏沉的头脑,还有麻木的双臂,还有模糊的视线,还有苦涩的裂唇,还有那该死的一切。
费不了多少气力,那些曾经为之付出那么多,最终却还是落败的事情,那些回忆,就不会再浮现于浑浊的威士忌里,不会在深夜瓶颈与杯口相碰的时候发出梦碎的声音;不会再映在药片的包装锡纸上,不会在黑暗中瞥见那些光芒刺眼的往昔。每天睡去前仍担忧的,醒来后依然要面对的,就通通化作云烟了。不必疼痛,也不会流血,只要全身放松,大海的冰冷触手会引导得到解脱。然后是一片漆黑的死寂,便在那温柔的怀抱中陷入了永远的沉睡。
海上忽然升起了一块石头,一道道裂纹自其根部蔓延开来,盘旋而上,眼看这石头就要碎开了。你不禁想:忍耐了那么多冰冷刺骨的波浪,得到的仍旧只是毁灭么?
但恍惚中你兴许看到了另一个选择。
在曲折的海岸线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你起初以为那是一座灯塔,但那光太过微弱,也太过摇曳。
晚间的雾从海中登陆,掩去了白沙上仅存的一点月色,你只剩下手中那一点光亮了。暮色涌进心里与眼里,远处的光也看不真切了。
谁知道那光背后是什么?或许是昨夜被风暴卷上岸的渔船,或许是村子里常说的那位离群索居的隐士,或许……
或许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不论怎样,你打算追上那点光。
开始你并不是那么认真,步子很慢,也很碎散。你只是好奇,这点好奇填补了你心中的空虚,为这枯燥的旅途增添了几分意义。
其后你被这微光完全地吸引了,逐渐远离了海洋,淡忘了你来此的目的。
之后你好像不怎么感觉饥饿、困乏或是寒冷了。
那点光好像从远方跳入了你的身体里,一种莫名的力量充斥了全身,神智也不那么昏沉了。眼中的一切,逐渐明亮了。
你感到有股股暖流从你的眼角、嘴角与鼻孔中泄出。
突然你被什么给绊倒了,一下子趴倒在粗糙磨人的沙粒上。你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但你做不到,所有气力都已被漫长的追寻吸干了。
只能无助地望着远方的光。
也许早就知道这结果吧。
那这么多努力便白费了么?
你合上了眼,准备放弃了。这段旅程,这条生命,都应该结束了。命运把那么多丢给你一个人来承受真的是太沉重、太过分了。
但在征途的最后,你希望是那光填满了你的双眼,而不是沙粒。
于是你打算最后一次睁开眼,望向那个遥不可及的远方。
古怪的是,那光非但没有走远,反而向你的方向移来了。
又近了些。
那究竟是什么?
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又恐惧又好奇。
等到真正靠近了,你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和你一样,提着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独行者。
“晚上好!”
“你好!”
“这么冷的海边一个人走夜路?”
“对啊,你不也是。”
“你怕嘛?”
“有点吧,一个人走多了也就习惯了。”
“嗯,你看,我们拿的是相同的灯呢。”
“是啊,这灯真不好用。”
“没错,油乎乎的,又大又笨重,光亮也不多。”
“真是个糟糕的发明,你从哪里来的?”
“杰略斯行省。”
“你到哪里去呢?”
“我想往纳宜夫行省走。”
“我也是。”
“不如同行吧,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再好不过了,让我们分享这些光亮。”
但我们相遇后,最终还是走散了。